凤凰古城，偶尔听到过毗邻这方的人与外地游客械斗的匪气新闻。除此之外，沈从文及其作品给我的，是一种梦幻的想象，古朴、醇厚、生态、宁静。江浙一带的周庄、乌镇，是我前往凤凰的第一联想。

一日游程过去，那依山傍水青砖黑瓦的徽派建筑，那在水中历经数百年的吊楼撑杆，那近在呎尺勾心斗角的青石小巷，那霓红闪烁情调浪漫的咖啡一条街，那水草丰茂缓缓北去的沱江清波，那初冬已至而淡季不谈的浏览人群，已经不错地回应了我的梦幻。

除了恶梦，一切的梦幻皆是超现实的美好。但是，这凤凰古城，就整洁、秩序而言，还是远远抵不过江南古镇的典雅与精致。有些小情境，既刹风景，又败味口。让人有在美梦中“惊回首”的感觉，哦，这儿不是江南，是湘西。

眼前，一栋栋老房鳞次栉比，一波波游人熙熙攘攘，正当兴致盎然时，一个盘坐在四轮底盘车上的小女孩，手拿着麦格风，唱着非常悦耳的歌曲。多数游人看见，下意识避开。也有人上前递上零钱。给与不给，表面上看，一切都很自然。

当人们走近女孩，余光中，一个意想不到的景像出现了。小女孩下半身，大约在臀部之上，隆起一堆大肉团，肤色红黑不清，上面一丝不挂。初到山城，都觉得寒气逼人，女孩身上露出来的部分，怎能不冷。瞬间的一种不屑，转而变成怜悯。我想，游人如果首先看到小女孩身后这堆暴露的肉团，“施舍率”将明显提升。走过后，又看到了，因没给她钱，谁的心里不陡生一种不安，包括我——少一次举手之劳，多一分内心惭愧。

进入一家酒店用餐，一个蓄着胡须的小个子老人，在这儿展示书法并拍卖，他写一幅字画，主持人介绍一番，没有人响应。再写一幅，再介绍，仍然没人响应。反复五六次，没有拍出一幅字画。我就坐在他桌前，因为与书法确无缘份，强作视而不见，其内心也有一丝不安——这不是对艺人不尊么？

晚上，团队统一去看专场歌舞《传奇凤凰》，演出之前，竟然又是字画拍卖，都是文化古都西安画院的画家提供作品，起价按400、600、800、1000元依次开拍，人们也许被商业气息熏陶得疲倦了，似乎没有一个人响应，杞人忧天的我，再一次为此不安——画家对无人应拍若有所知，怎不尴尬。没想到，主持人说，最后一幅有人拍定。但我身后有人说，这是一个“托”。

带着种种不安，去苗家山寨。我们走过泥泞小道，要进入一男一女把门照相的入口处，一群中老年苗族妇女手持扎着钱纸的一柱香，合伙蜂涌到我们身边，强要人买，有些人吓坏了，纷纷避让。难怪地导说，“跟紧我，小心打劫。”至于入口处照的像，在我们前行的进程中，至少提前设置四道关卡，向你推荐，开始10元一张，后来变为5元一张，到最后一道卡，我也无心打听他们的底价了。

过了这一关，当我们快进当年土匪洞和寨子时，小孩们三五步一个，站在路中间，文不对题的表情，却很认真地唱着当地山歌，手上捏着一两张毛票。与其它地方不同的是，这些小孩不是推销什么工艺品，而是以歌相待，游人们开始感觉新鲜，会递上毛票。但往前走，见过了太多这样的阵式，许多人口袋里已经没了毛票，纷纷拂袖而去。若碰到顽皮的小男孩，会抱住你的大腿纠缠，甚至跟你秀“拳脚”，你就再也没有了那种不安了。

来凤凰，本来是想图个轻松，享受惬意，心中却常常泛起不安。记起沈从文先生的《边城》，里边主次人物也常常于心不安，但缘由和解脱，却是相反的。那个享受公家温饱俸禄的摆渡人，当客人们过河后给点小钱时，他是不安的。他不收钱，客人也是不安的。摆渡人实在推脱不去，就用这钱买来茶和烟，摆放在船上，供过渡的人们随意享用。船夫和过客们为了消解各自的不安，有时还起了口角，发生争执。人们交替的“不安”，或排解不安，传递着相互尊重和善意，传承着古老边城充满诚信和理解的地域文化。

还是这块土地，迅猛的商业化和市场化，已经过度地消费着人们难得的“不安”，直到很多人由于心不安演变为心安理得了。面对亦真亦假的弱小，心肠硬一点，也许保护了我们自己的良心不轻易被骗。

那天傍晚，当我们再次路过虹桥时，只见坐在四轮车上撅着屁股的“小歌女”，被一个中年妇女用绳子拉着，从桥的一头往桥的另一头。大人似乎畅快地拉着坐车，猛地过一个拦坎，随着人车的跳跃，传来两人“咯咯”笑声。看这情境，拉车的妇人，大概不会是小歌女的母亲；听这笑声，想必是今日收获不菲。每一个乞讨的残疾孩子，后面必有用心不良的大人。我想到的，大概应验了。

这极不协调的笑声，让我本来萦绕于心的不安，消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