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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爸系列第二季第40篇
馨儿说我是“写文章的”
丁启阵
不久前,我带着馨儿、姿儿到楼下小操场玩耍。馨儿骑自行车,姿儿坐在童车上,我推着。中间休息的时候,馨儿跟她的好朋友小雨聊天。
馨儿:小雨,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小雨:我爸爸是工程师。
小雨:你爸爸呢?
馨儿:我爸爸是写文章的。
我在边上察言观色,小雨回答时有点敷衍,而馨儿说我是“写文章的”,是挺自豪的。
回家后说起这事,妻子对馨儿的回答表示不满意。她认为,网络时代,发表文章没有门槛,任何人都可以说自己是写文章的,可以自称作家。妻子一直认为,写作不是一个正经的职业,应该是个业余爱好,作家不是什么光荣的称号。而大学教师不同,是个需要一定学历、学识的工作,是个稳定而受人尊敬的职业。她认为,馨儿跟她的朋友介绍自己的父亲时,应该说“我爸爸是大学老师”。
作为当事人、评议对象,我当然能感觉到妻子、女儿都有赞扬我、以我为荣的意思。我也承认,她们所说的,各有道理。
但是,说实话,我的心里更喜欢馨儿给我贴的标签,“写文章的”。
这倒并不是因为我自己身在高校,对大学教师队伍的情况太了解。我深知华丽的学历学位不等于精彩的学问见识,没写过一篇像样的论文、一部像样著作的教授博导多的是;985、211、“双一流”的大学,也是平庸蒙事儿者居多,优秀杰出的凤毛麟角。大学不是远离尘世的纯净所在,不乏沐猴而冠之辈。
也不是因为写文章是一件多么高尚、多么风光的事情。上古时期,已经有“三不朽”立言居其一的说法;中古曹丕《典论·论文》中有“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吏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明自传于后”的阐述。不能不承认,这些说法、阐述各有道理。但是,那是一两千年前的情况,如今时势大异,价值观念也早已不同了。清人龚自珍有诗句云:“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
而是因为,“写文章”三个字足以概括我的人生作为,道出了我的心中所想。通俗一点,说我是“写文章的”,相当于说一个农民是“种田的”,说一个工人是“造车的”(不包括闭门造车者),说一个士兵是“扛枪的”。
虽然我的饭碗所系是教书,数十年来,开学期间,平均每星期都会有十节八节的课,从未空缺过;教过的学生,论数量,早已成千上万,“桃李满天下”的“面谀”也领受不过不少回。我并非口吃不能言谈如扬雄之辈,只能以作文著书代替授课。但是,相比于“教书的”名头,我更愿意“写文章的”标签。教书有教材有课本,往往只是完成规定的内容和任务;而写文章是在知识的海洋、天空自由自在地遨游、飞翔。对任何专业的问题,如果没有经过自己的研究与思索,无论说得多么动听,口吐莲花,都不过是照本宣科,人云亦云,是没有灵魂的。因此,我一直认为,合格的教师,首先应该是会研究问题,能写文章。我之所以如此看重写文章,是因为:阅读、思考所得的结果,只有经得起白纸黑字的推敲,才较为可靠。否则,很可能是臆测或狂想,是靠不住的。这好比,在听一首美妙的歌曲时,人人都会在心里觉得自己是完全能够跟上其旋律与节拍的。但是,开口一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大多数人都只是心灵歌手、跑调行家。
专著、学术论文、学术随笔、散文,语言文字学中的音韵与方言,古代文学史中的杜甫与诗词,文化哲学中的《论语》与孔子……数十年来,我基本上没有停止过研究、思考与写作。二十余部著作,四五十篇学术论文,三千多篇随笔散文,成绩固然不足与人言,努力庶几乎问心无愧。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认为写文章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自己的生活点滴、喜怒哀乐、所思所想、研究心得,用文字记录下来,发表在网络上,刊登在报刊中,印刷在书籍里;然后,天女散花一般,由着它们随风飞扬,高者挂罥长林梢,低者飘转沉塘坳,或束之高阁,或街谈巷议……我认为这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我内心的如上种种想法,六岁半的馨儿应该是无法了解的。但是,从她打小爱逛书店、爱上图书馆这一点看,书籍对于她而言,显然是具有神秘感的。我的一本《奶爸笔记》,写的都是她从呱呱坠地到三岁半上幼儿园时的生活点滴、趣闻轶事,记录了她的成长过程,里边还印了几张她小时候的照片,这又使她对书籍怀有相当程度的亲切感。
自然,馨儿之所以跟她的小伙伴介绍自己的爸爸时愿意说我是“写文章的”,其中的小心思,我也未必真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