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孔子的等级观念

丁启阵

    有人根据孔子说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等话，便断言孔子推崇君权、父权、夫权，提倡愚忠、愚孝、愚节；一句话，孔子有严重的等级观念。

    其实，这种有罪推论，是很成问题的。不客气地说，是歪曲，是诬蔑。

    首先，孔子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有特定语境，特指意思的，并非泛泛之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针对当时齐国的君臣颠倒、父子失伦乱象而言的。陈僖子（乞）把持朝政，施行虐民政策，而景公无法以国君身份加以禁止；景公宠爱小儿子舍，赶走了长子阳生，阳生依靠陈乞杀死舍得以立为太子，父子失和。在种情况下，齐景公向孔子请教如何施政，孔子于是给他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君主得像个君主，大臣得像个大臣，父亲得像个父亲，儿子得像个儿子。地位、身份不同，言语、行为也应该随之不同，这在今天的民主国度也说得通，并不能得出孔子推崇君权、父权和愚忠、愚孝的结论。

    孔子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其语境和含义，前人有很好的说明。孔安国说，当时君臣失礼，鲁定公受其困扰，因此向孔子请教。明代学者焦竑说，鲁定公是个将权柄授他人致使自己身处险境之人，所以孔子劝其依礼行事；孟、季、叔三家是尾大不掉的臣，所以孔子希望他们恪守忠诚之道。这句话里，孔子对君有礼遇臣属的要求，并非要求臣单方面向君效忠。这里根本没有愚忠的意思。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很可能是针对诸侯君主而言的。比如说，新继位的贵族，向孔子请教，怎么做才算是尽孝道，孔子给出了这样的建议。如果真是愚孝，三年是不够的，得一辈子。另外，孔子也说过“事父母几谏”的话，可见，父母有错，儿女也是可以进谏提意见的。这怎么能说孔子有愚孝的思想呢？

    其次，从《论语》记载看，孔子不但没怎么强调等级观念，反而有某种程度的平等思想：忽略人际的贫富贵贱差距，要求统治者爱护人民，童叟无欺，有教无类等等言行，都是具体表现。请看：

    《学而》：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认为诸侯执政者应该爱护人民

《学而》：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泛爱众，有博爱成分。

《为政》：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统治者讲道德讲礼仪，百姓就会知耻，有尊严。如何使百姓活得有尊严，对今天的国家领导者而言，仍然是一项重要课题。

《雍也》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对尧舜那样的圣人的要求是：爱护人民，使人民受益，乃至享受跟自己同样的待遇。

《述而》：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有教无类，翻译成现代汉语，可以是：人人皆有接受文化教育的权利。即使是今天的政府，也没能完全做到。

《述而》：互乡难与言童子见，门人惑。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童叟无欺。

《子罕》：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肯定子弟忽略人际贫富差距，实际上也是一种超越，一种平等。

《颜渊》：仲弓问仁。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尊重他人，至少是意念平等。假如人人都有这种平等的意念，那么，世上就不可能会有专政、独裁的君主和制度了。

孔子有个名列“四科十哲”的高足子夏，有两段均见于《颜渊》篇的话，非常有意思：

一段是解答樊迟同学孔子“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什么意思时说的：“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选于众，这不是人民选举产生领袖的意思吗？

另一段是劝慰司马牛同学时说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四海之内皆兄弟，这分明是人人生而平等的意思啊。

子夏的思想，是从哪里来的？当然是从孔子那里来的。只不过，子夏说得更加明确些而已。

当然不能说，孔子的思想里丝毫没有等级观念。但是从《论语》看，孔子的确没有特别强调等级观念。孔子强调的是礼仪制度。礼仪制度基于社会的等级划分，这是事实，是现实，孔子无力改变。还有，孔子名下的许多罪状，其实都是后代的统治者和“思想家”们故意歪曲孔子话语所致，孔子也是被冤枉的。

                                            2016-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