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贡为何不介意孔子贬抑？

丁启阵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论语·公冶长》

这一番师徒对话，非常有趣。有趣之处有三：

老师孔子并不直接批评子贡骄傲自满，而是让他自己跟另一个学霸同学作比较。此其一；

学生子贡也不赌气任性，而能自我谦抑，把自己说得比老师想要批评他的话更低更差。此其二；

老师听完学生的自我谦抑后，并不加以纠正，而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貌似赞许，实则打击。此其三。

这里有一个句读上的分歧。历来有不少学者认为，“吾与女（汝）”后不当点断，解读为“吾与女俱不如也”。意思是，孔子顺着子贡的自我谦抑，说自己和子贡都比不上颜回。前人认为，这样断句，有个好处：孔子自谦，可以安慰一下子贡。

我认为，这样断句并不合理。《三国志》《后汉书》等文献中引到这个故事，作这样的句读、解读，原因可能是对“吾与汝”中的“与”作“同意”讲的用法不熟悉，或者担心读者不易明白。

这里的关键问题是，子贡需要孔子打一巴掌后给个甜枣式的安慰吗？

子贡显然不需要这样的安慰。理由如下：

首先，子贡是真有才能之人。《论语》中将他列在言语榜下，宰我之后，而实际上，子贡的才能决不限于言语方面。从事外交活动可以调遣各国，曾任两国宰相管理国家政务，经商能至巨富，子贡堪称全才。

其次，子贡享有盛名。当时上流社会，卿大夫之间，甚至流传着“子贡贤于仲尼”的说法。而被后代儒者奉为孔门第一高足的颜回，孔子的一再褒扬，逢人说项，反而可以说明，在社会上，颜回并没有多少名声——如果很有名，还用得着孔子到处赞扬吗？

再次，孔子一再盛赞颜回，子贡不会不知道颜回在孔子那里的地位。子贡早已熟知孔子心里给颜回和自己打的分数，差距有多大。

最重要的是，子贡是个勇于自谦、极力维护孔子威望之人。这里，孔子问他跟颜回比如何，子贡回答说自己不敢望颜回项背，说颜回闻一知十，自己只能闻一知二；叔孙武叔在朝堂上公开说子贡贤于孔子，子服景伯把这话转告子贡，子贡用围墙作比喻，说明孔子学识太渊深，外人根本无法了解。叔孙武叔诋毁孔子，子贡把孔子比作日月，认为无人可以超越。

这样的一个人，即使明知孔老师是故意贬抑、打击一下自己，也是完全不会介怀的。因为，他有充分的自信，他有资本如此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