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杜甫诗，要读编年全集

启阵

我关于杜甫及其诗歌的一些短文，在网上发表后，经常会看到反对的意见。遗憾的是，这些反对意见中，有不少是因为批评者对杜甫其人其诗缺少必要的了解而起的。我以为，网络世界，批评者来自各行各业，知识修养参差不齐，发表意见又不必深思熟虑，有一些外行话，不足为奇。

却不料，我一篇题为《当成都遇到杜甫》的短文在某报纸刊出后，也引来了一位名校出身的资深媒体人所写的一篇洋洋洒洒的反对文章，这篇大作所表现出来的对于杜甫及其诗歌的外行程度，丝毫都不逊色于网络上那些匿名的评论。

我的短文中有这样几句话：“当年，成都给了杜甫一家一段较为安定舒适的生活，因此，杜甫在此写作了不少富有诗情画意、温暖千百年读者心灵的诗歌作品。”

出乎我的意料，这几句话竟然让这位资深媒体人觉得“有点费解”。令其费解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杜甫“代表作如‘三吏’（《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三别’（《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等，大都描述社会动荡，揭露政治黑暗，诉说人民疾苦……”；另一个是，杜甫在成都期间写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从诗句的描述看，杜甫一家即使没到缺衣少食的地步，住房也简陋不堪，难挡风雨。”他的结论是，杜甫一家在成都期间的生活“离那种小康差着一大截”，“那种‘温暖千百年读者心灵’的鸡汤，应该不会出自杜工部笔下”。

呜呼！我欲无言。十几天后，我要去成都参加“杜甫诞生一千三百周年纪念大会暨四川省杜甫学会第十六届学术年会”，我若是在会上讲一下这个段子，估计得“绝倒”一大片。原因很简单，这位资深媒体人的高论，对有关杜甫的常识和基本史实都提出了空前的挑战。

常识一：“三吏”、“三别”等代表作，作于杜甫任华州掾期间，地点是华州（在今陕西省境内）、洛阳（在今河南省境内）之间，不作于四川成都期间。

常识二：茅屋为秋风所破，乃是偶发事件，并非长年如此。

基本史实一：杜甫一家在成都居住的四年多时间里，先后有高适、严武等在当地担任军政长官的“厚禄故人”以及表弟“王十五司马”等人，给他提供经营草堂住宅和一家老小的衣食之资，相当丰厚。虽然有偶尔接济不上的时候，但总体而言，是衣食无忧的。

基本史实二：杜甫经营草堂之时，许卿、萧实、何邕、韦班等州县长官提供树苗。杜甫栽种了桃树、绵竹、榿木、松树、李、黄梅等。其中，单是萧实提供的桃树苗，就有一百株。草堂规模，不难想见。

基本史实三：严武任西川节度使后期，曾力邀杜甫到自己幕府中担任参谋之职。后来，还为向朝廷为杜甫争取了一个检校工部员外郎的荣誉职位。

基本史实四：杜甫在成都期间，写过数十首富有田园情趣、天伦之乐的诗歌。其中不少诗句，读之令人神往。例如：“浣花溪水水西头，主人为卜林塘幽”（《卜居》），“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狂夫》），“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客至》），居住环境够美吧？“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江村》），“昼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进艇》），心情够悠闲吧？这些诗句，能不能算是诗情画意，能不能温暖人心呢？

写作此文，我更想表达的意思是：像杜甫这样的伟大诗人，只读几首入选语文课本或《唐诗三百首》中的作品，是远远不够的，得通读全集，最好是编年的全集，例如仇兆鳌的《杜诗详注》，杨伦的《杜诗镜铨》。否则，只凭借教科书中得来的有限知识，便率尔发表高论，是会害人害己的！

                                          2012-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