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关汉卿还有才的戏曲家

丁启阵

几乎所有的文学史教材都会告诉我们，关汉卿是元代首屈一指的剧作家。关汉卿一生创作杂剧六十多种，现存作品有《窦娥冤》、《救风尘》、《望江亭》、《单刀会》、《拜月亭》、《蝴蝶梦》等十几种。文学史家认为，关汉卿杂剧的豪迈奔放，无人能及。关汉卿在戏剧史上的地位，被比做诗歌史上的杜甫，是集大成式的作家。有人甚至认为，关汉卿的成就堪比英国伟大戏剧家莎士比亚。

关汉卿本人，对自己的才华也非常自信。在套数【南吕一枝花】《不伏老》中，他有如下一副自画像：

【梁州】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攧竹（分茶，古代茶道。攧竹，绘画竹子），打马藏阄（打马，宋元时期一种赌博方法。藏阄，手握纸牌互猜的游戏），通五音六律滑熟……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

【尾】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我也会围棋，会蹴鞠（类似足球），会打围（围猎），会插科（表演滑稽诙谐节目），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唱曲），会吟诗，会双陆（一种棋类游戏）……

从这幅自画像看，关汉卿无疑就是一个顶级的花花公子，文艺娱乐的各种项目，没他不会的，没他不精的。

综合文学史对他的评论和关汉卿的自评，我们完全可以说：关汉卿是元代最有才的人。

但是，在关汉卿生前，他有一个天敌朋友，名叫王和卿。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二十三“嗓”条，记载了他们两人互相嘲谑的故事：

时有关汉卿者，亦高才风流人也。王常以讥谑加之，关虽极意还答，终不能胜。王忽坐逝，而鼻垂双涕尺余。人皆叹骇。关来吊唁，询其由。或对云：‘此释家所谓坐化也。’复问鼻悬何物，又对云：‘此玉箸也。’关云：‘我道你不识，不是玉箸，是嗓。’咸发一笑。或戏关云：‘你被王和卿戏侮半世，死后方才还得一筹。’凡六畜劳伤，则鼻中常流脓水，谓之嗓病。又爱讦人之短者，亦谓之嗓。故云尔。

要等到对手死去无法还嘴的时候，才占了人家一句嘴上便宜。可见，关汉卿生前，其嘲谑才华比不过王和卿，乃是当时人公认之事。

那么，这王和卿到底是何许人？他写过一些什么伟大作品呢？

王和卿，据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孙楷第《元曲家考略》等文献，我们可以了解到如下几条关于他的信息：一、大名（今属河北）人；二、与关汉卿同时并相熟；三、元代的戏曲家，专门记载元代戏曲家的著作《录鬼簿》，列其名于《前辈名公》中；四、今存作品仅小令二十首，套数两套。可见关于王和卿，文学史家也知之甚少。现在的文学史教材中，基本上都没有王和卿的名字。

王和卿最为当时人称道的作品是小令【仙侣醉中天】《咏大蝴蝶》，照录如下：

弹破庄周梦，两翅驾东风。三百座名园一采一个空。谁道风流种，唬杀寻芳的蜜蜂。轻轻的飞动，把卖花人搧过桥东。

根据陶宗仪的记载，这首小令的创作，是有现实根据的，当时燕市确曾有过一只“其大异常”的蝴蝶。《南村辍耕录》说王和卿“滑稽佻达，传播四方”。如果这首小令可以代表王和卿的语言风格，那么，我们知道，他的语言艺术特点，主要就是：极度夸张，荒诞不经。从“传播四方”一语看，元代人是非常喜爱王和卿的这种艺术特点的。可以说，王和卿的作品，有点类似今天以香港影星周星驰为代表的的无厘头电影——把蝴蝶“轻轻的飞动，把卖花人搧过桥东”的情形，放进周星驰的电影《功夫》中，肯定天衣无缝。

关于元代的戏曲家，今天的人们，都知道有个关汉卿，极少有人知道还有个王和卿。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可能有两个：一个是，王和卿是一个“动口不动手”（勤于耍嘴皮子而懒于动手创作）类型的天才——这样的天才代不乏人——他根本就没有写出过像样的作品；还有一个是，王和卿虽然写出过不少在当时深受人们欢迎的作品，但是，欣赏者只限于其当代民众，明清时期的民众并不欣赏他的艺术，在流传的过程中散失殆尽。如果是前一个原因，那是王和卿本人的悲哀；如果是后一个原因，则是我们的悲哀，中国文学史的悲哀——可能比关汉卿还要伟大的戏曲家，竟然在诞生之后，又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200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