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小灰

丁启阵

小灰

游子千里至。未进家门，我就感觉到有些异样。原来，我家的小狗——小灰不见了。

我问妈妈，小灰去哪里了。妈妈沉默了片刻，说，小灰被人偷去杀吃了。

说偷其实并不准确，应该说是抢，明火执仗的抢。正月里的一天傍晚，妈妈发现小灰卧在我们家院子附近一处地面上，想让它回家，“小灰”“小灰”唤了几声，不见动静。妈妈以为它吃饱了懒得动，就没当回事。可是，过了一会儿，看见一个男子迅速走过去，提起小灰的两条后腿就跑。妈妈意识到，小灰是被人下了药，要偷去杀肉吃。于是边喊边追：“你为什么拿我家小狗？”我年近古稀的妈妈哪里赶得上偷狗贼，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到公路边，钻进一辆小汽车，绝尘而去。

不久前我还在电话里问过妈妈，小灰怎么样了，妈妈说挺好的。妈妈一直瞒着我，可能是不想让我难过。她知道，我很喜欢小灰。

小灰是去年春末夏初来到我家的，当时样子十分羸弱，毛色灰暗而且参差，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妈妈于是给它取名“小灰”。不料，寒假回家的时候，我们的小灰长成了英俊的小伙子，毛色金黄发亮，一对眼睛炯炯有神，腾挪跳跃之间，还带着几分狐狸的狡黠。小灰是我们家的明星，人见人爱。无论它是灰暗羸弱的幼崽，还是英俊机灵的少年，我在家里的时候，总是尽量拣好菜好饭喂它。后来，我成了家里唯一可以用手摸到小灰身体的人——农村人养狗，通常只负责解决它们的一半口粮，另一半要它们自己到处寻觅，完全不像城市人养宠物，食宿全包，整天搂搂抱抱，亲如孩子。农家的狗，一般独立性很强，不爱靠近家人。小灰显然比一般小狗还要警觉，妈妈手一指，它就远远逃开。妈妈想给它洗一次澡，一直苦于捉不到它，无计可施。

众所周知，咱们国家的传统文化中，狗的形象不佳。奴性、势利、狂吠、咬人，缺点一大堆。我家小灰决非白璧无瑕，一旦有陌生人靠近我家大门，它便大声吠叫，不分昼夜。这于偶然路过的正人君子和有心入宅的梁上君子，当然是非常讨厌的事情；然而，对我家而言，实在是大大的优点，除去看家护院的功效之外，喜欢晚归的我，也可以免去举手叩门之劳。这大概就是狗之所以被人斥责为奴性的缘故吧。但是，这何尝不能说是知恩图报呢？毕竟是我家给了小灰大半的口粮，给了它一方堪避风雨的屋檐。除了吠叫之外，小灰还有一个大缺点，那就是，常去邻居家翻垃圾桶寻觅食物，弄得人家门口垃圾洒满一地。此外，小灰就没有多少明显的缺点了，它从未咬过人，也不势利。只要是陌生人，他一概吠叫，不论他们衣衫是光鲜还是褴褛，不管们脚上穿的是暗淡的草鞋的还是锃亮的皮鞋。

据说，狗之令人憎恶，还在于它们总是仗势欺人，所谓狗仗人势。小灰的栖身之所，是一户普通的农家，而且基本上只有一个六旬老妪（我妈）在家，没有任何势力能够仗以欺人的。万一有欺人的时候，大约也只能说是仗着它一己的矫健和勇敢。

据我所知，我家小灰虽然喜欢吠叫，肚子里也可能怀疑过陌生的过路人会入室盗窃，于我家有所不利，但是从未向他们查验过任何证件，更不曾拘禁、啮咬过其中态度不合作的外村人。小灰死得太冤枉！

基本可以肯定，我家小灰跟盗狗贼之间，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盗狗贼之所以要驾车而来，盗杀我家小灰，只有一个原因：他们垂涎小灰身上的肉。换言之，盗狗贼的行为，完全是人性之贪婪、残忍的体现。对于这种人性，任何的说教、谴责、咒骂、愤怒都是没有意义的，我所能做的，只有怀念而已——怀念小灰短短半年的生命里，曾经带给我们全家的快乐！

                                        2008-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