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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学家李荣杂谈 |
分类: 往昔岁月 |
问学谈话录
前天为了找两本专业书籍,翻箱倒柜,一无所获,却意外地看到一个很多年前的笔记本。笔记本里有我初次拜访语言学 家李荣先生时的一些谈话记录片断。浏览着字迹泛黄的谈话记录,一段美好的记忆顿时在脑海中复活,当时情景历历如在目前。
那时李荣先生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所长,名满天下,我是考上研究生才三个多月的21岁毛头小子。我们谈话的地点是建国门内大街5号社科院大楼语言研究所所在的第六层,李荣先生的所长办公室;谈话时间是某年12月6日,从下午1点钟至5点钟。
哲人已逝,音容宛在,留给我这后生的,惟有绵长的思绪;我自己,无知无畏,班门弄斧,也是憨态可掬。现在我把这些谈话片段的一部分整理出来,算是为了表达对一代语言学大家的一点儿缅怀之情。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人际纠纷,个别人名、书名以*号代替。
(见面寒暄之后,我说明来意,想要到语言所复印***的一本音韵学专著。)
李:说老实话,***先生比较好的书是语法方面的。他是搞心理学的,搞音韵是半路出家,
搞音韵,不行。《****》根本不值得复印。你想翻翻可以,不过我认为还是不看的好,
因为你现在免疫力还不强,甚至可以说还没有免疫力。搞我们这一行,光有理论,没有
资料行吗?说到理论,我问你,什么叫理论?
丁:我想,理论就是事实材料的抽象概括。
(李荣先生跑了几个办公室,找了一本1978年的《中国语文》杂志,要我当即看完他的《温岭方言的变音》)
李:看完了?
丁:读完了。
李:有点意思吗?
丁:岂止有点意思,简直有指导意义。
李:我现在年纪大了,希望别人吹捧吹捧我。
丁:我可没有学会吹捧人,这不过是实话。
李:写得怎么样?
丁:精炼,精炼极了。
李:要像你吹捧的那样,这就是理论。你搞音韵学,不懂今天的方音,去大谈上古音,谁信
你?
李:你学音韵学,不怕将来没饭吃吗?我们以前就怕没饭吃,可现在还没有饿死。
丁:不怕。怕我就不考研究生了。等没饭吃时再说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李:好。说得好!
李:李方桂的书(指《上古音研究》)读过没有?
丁:读过好几遍。
李:他为什么要拟m、m(下边加小圆圈,表示清鼻音)之类呢?
丁:解释语音现象呗。
李:什么现象?
丁:谐声现象。
李:对。什么谐声现象?
丁:谐声字声母之间有送气不送气的不同。
李:你的回答多少着点边。
丁:李先生,我看您很忙,我能向您请教几个问题吗?
李:你说吧。
丁:去入同调有没有时间问题?
李:有。当然有啊。
丁:那么,您的《切韵音系》从现代方言证明《切韵》是“四声三调”,是否应该有别的解
释呢?
李:《切韵》时代,平、上、去是音高问题,入声是韵尾问题。
丁:我想,古代四声的具体含义都是有问题的。比方说,《切韵》时代四声是指音高呢?还
是指韵母呢?还是兼而有之呢?就是说,《切韵》时代是否可能入声与去声既有韵尾的
区别,又有音高的区别?
李:《切韵》时代已经开始没有辅音韵尾了,你知道吗?
丁:邵荣芬先生已经指出,去入在诗文中通押现象到隋唐时代几乎没有了。
李:去入一直是可以通押的啊。我这样说,解决好多问题,你要是有更好的办法也可以。
丁:我读您的《切韵音系》,您对高本汉j化说的讨论,我一直没弄明白。
李:那是我年轻时候的东西。
丁:您的《音韵存稿》中有一篇“群母有一二四等”。我读了之后有些不太明白。您写这篇
文章是不是认为吴方言跟《切韵》有继承关系呢?
李:《切韵》没有方言的问题。
丁:那么,您说古群母有一二四等字,用的是吴方言例证,而吴方言跟《切韵》又不是同一
体系的发展,这中间是否应该做些注释?
李:折合。中间是折合关系,不是同一关系,但可以折合成同一个体系。
丁:这种折合是个别字呢,还是有规律的,成批的呢?
李:这正是要细致研究的啊。
(说到方言与音韵的关系)
李:你姓丁,姓丁的从前也有许多阔人。但那些人跟你没有关系。跟你有关系的是你的父亲,
其次是你的祖父,再上去就没有关系了。我们搞音韵,最有关系的也是方言,当今的方
言。
李:你觉得我怎么样?
丁:坦率,真是文如其人。
李:此话怎讲?
丁:我以前看到您在福州开的全国方言学会成立大会上的发言,很受感动,深有同感。
李:是啊,我们成立学会是为了办事的。
丁:据说方言学会没有会长,是吗?您为什么不当会长?
李:我当会长,谁也争不去的,谁也不敢跟我争。可是,我当了会长,人家就会争当副会长、
秘书长、常务理事。有什么意思?结果就会闹得矛盾成堆,还能办成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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