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有个中国人的舞会
丁启阵
一个人寂寞无聊的时候不免发发这样的呆想:别人这个时候都在做些什么呢?夜色里独自漫步在灯影迷蒙的都市街巷间,脑子里会窜出汤显祖《牡丹亭》的名句“赏心乐事谁家院,良辰美景奈何天”,孤独落寞的情绪会在心间更加浓郁起来,想象里,自己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寂寞无聊的人了,大有举世皆快乐唯我独郁闷的况味。
只身来到日本东京任教,突然置身异国,工作之余的时间又比较多,于是就有闲得发闷的时候。正在这个时候,旅居日本十多年的校友方女士,一个星期六忽然动员我去参加交谊舞会。说实话,尽管方女士的动员颇为热情,但我的兴趣并不很大。虽说本人舞技十分“亚亚乌”(不怎么样高明),但在中国大陆交谊舞盛行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也曾经在首都北京不少高校舞会上出没过。可以说,跳交谊舞是我年轻时玩剩的项目了。可是,俗话说得好,盛情难却,同时,多少带点看个究竟的想法,就跟着方女士去了。
我们要去参加的舞会,场所位于东京一个叫池袋的闹市区。在东京艺术剧场前喷水池边见到事先约好的一位在早稻田大学任教的法籍女士后,三人相跟,穿过一家酒店,走了一小段街道,来到一座大厦里。方女士说,舞会在六层。乘电梯到六层,在门口每人花五百日元买了张门票就进了舞厅。我们到达的时候刚刚六点钟,舞厅里人不多。但是,舞曲一响,就有人成双成对翩翩地舞了起来。人越来越多,到七点左右,二百平方米左右的大厅里大约来了一百多人,跳舞的时候已经是摩肩接踵了,旋转、移动都觉得有些困难。但是,大家的兴致看起来都很高,空调的降温能力显得不足,跳得稍微起劲些的人大都已经汗流浃背了。见我基本是作壁上观,很少跳,方女士就不时地过来关照我,问我感觉怎样,我就开玩笑说:“还不错,狼肉平衡,不像国内的舞会,通常是狼多肉少的。”还真是,来参加舞会的人,好像是事先安排好似的,男的跟女的几乎一样多。
来日本两个月,满眼见的几乎都是神色漠然的日本人,满耳听的是我所不懂的日本语,一来到舞厅,几乎全是神色鲜活的中国人,个个亲切;舞曲全是曾经在大陆流行过的歌曲和音乐,句句入耳,有浅唱低吟的情感小调,也有热情洋溢的时代赞歌,有歌唱祖国美丽山河的,也有挽留远道亲人的:“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那感觉仿佛身处黑暗的人,忽然看到一片光明降临眼前一般!我虽然跳舞的兴致不高,但是,那氛围是曾经熟悉却分明已经久违了的,有点怪怪的,但情调确实不坏。我说我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的中国,法国女士则说她好像回到了四十年前的法国。来参加这个舞会,我们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时光倒流的妙趣。
舞会上认得几人,都是来日本已经多年、在日本定居的,无不对舞会表现出浓厚的兴致。其中有人从住的地方到池袋,路上需要花一两个小时的。来日本已经十多年、嫁了位丈夫的孙女士,在舞会上显得最为活跃,舞姿生动,春风满面,她说她从前的生活如同黑白电视,自从发现了这个舞会,就变成了彩色电视。其实,就是带我来的方女士,年近五十,从来没有跳过舞,也是因为大病一场,最近顿悟,从前一心想着努力工作的人生是一片灰暗,这才开始学习交谊舞,说是要重新生活。不承想,几乎不会跳舞、不太像我们想象中的法国人的法籍女士也是结束了与日本丈夫二十年的婚姻后,才兴味盎然地来参加这个舞会的。
原来,这异国他乡小小的舞厅里就汇聚了一批不满意于生活的单调乏味的男男女女!
(那个舞会,每个星期六晚上都举行,据说已经举办了好多年,有基本固定的参加者,可谓长盛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