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读了金庸小说
模仿朱自清名作《荷塘月色》开个头,“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据考证,朱自清先生的心里不宁静,是因为家里母亲和妻子(第一任)之间,婆媳之间正较着劲,五个儿女也闹得他几乎想要自杀。我的心里不宁静,除了一篇书评交稿在即而我还没有找到落笔的感觉,就是贴在博客上的两篇有关武侠小说的议论,引发了若干意料之外的愤怒。我自认是在做文学批评,态度是认真的,论点、措辞或许都有些激烈,但决无私心作梗。而几位平时以为朋友者,却并不认真地写了文章平和地、平等地与我商榷,而只是在评论栏里断章取义,使用片言只语,放冷箭似的,直冲我的面门(身份智商)而来。朋友之道,顿成疑云。
武侠小说不在我的专业范围之内,我手头却正有火急的专业事情要办,好心人也颇有劝我不要再谈及武侠和金庸这个容易起纷争、伤和气而又难有结果的话题。权衡利弊,考量缓急,我确实应该立即退出这论争。就像战场上的佯败撤退一方,也需要有防止敌军乘胜追击的殿后部队,或者使出虚晃一枪、拖刀之计一类的障眼法,我在退出这论战的时候,也来虚晃这一笔。
我开始阅读金庸的时间是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后期,当时刚走上工作岗位。那时候可谓我高校生涯的尧舜时代,一周只有两三节课,闲暇时间特别多。某一天,就在图书馆借了一本《书剑恩仇录》。不料,看了十几页,就再也看不下去。可能是自己那时候还年轻,对这种纯娱乐的文字提不起兴趣。不过,因为一而再再而三地听人谈到金庸,也就利用午饭的时间,断断续续基本听完了北京人民广播电台的小说连播,还是《书剑恩仇录》。演播者人称著名艺术家,声音顿挫抑扬,感情、节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听完之后,觉得不错。但我还是认为,跟单田芳的评书相比,《书剑恩仇录》也并不好到哪里去。现在有不少人开导我,说金庸塑造了几个性格鲜明的人物。我总有些怀疑,所谓性格鲜明是因熟悉而来的。就好比邻居大嫂,成天看见,自然就会看到她们的鲜明性格了。要是大家都像读金庸小说、看金庸小说改编的电影电视这样,翻来覆去地去听去看去读单田芳的评书,我敢肯定,那里边也是有不少性格鲜明的人物的。要说塑造人物,金庸小说只有一个郭襄达到了令人过目不忘的水平。其他人物,都是花费几万、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的文字才塑造出一个性格鲜明的形象,不足为奇。论塑造人物,金庸小说跟《水浒传》《红楼梦》之间的距离,不可以道里计。
我第二次读金庸是在2004年初。做一个小手术,需要住院一个月。手术虽小,但是卧床之际,切肤之痛还是隐隐地传到脑部神经中枢,扰得我无法集中注意力阅读任何专业书籍。找了一些杂志,发现但凡涉及社会现实问题的文字,都难以卒读。这个时候,我想起了金庸。于是托人购买了金庸的武侠小说,计有《神雕侠侣》《射雕英雄传》《笑傲江湖》《天龙八部》《鹿鼎记》《倚天屠龙记》等。从此,我就躺在病床上,以一天一本的速度读了起来。读金庸作品,我可以忘记病痛,可以集中注意力。因为有对比,我发现,金庸小说之所以有那样的功效,完全是因为它们有曲折离奇的情节,它们的故事远离社会现实,它们的叙事明白流畅,他们的人物典型单纯。总而言之,读金庸的时候,我可以超越一切现实的烦恼,不会联想到现实中的黑暗与痛苦,不需要费脑力去揣摩书中人物,去理解作者的思想感情和小说的艺术手法。在我看来,金庸小说中,所有的一切,作者都已经明白地告诉读者了,再用不着我们去猜测,去思考。出院的时候,还有几本没看,回家之后,伤病基本痊愈,我已经能做一些事情,就再也无法像住院期间那样,一天一本心无旁骛地读金庸小说了。剩下的两三本,我是为了凑一个圆满结局,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才把它们看完的。有人想说服我,金庸的作品往往影射现实。换言之,通过阅读金庸作品,也可以帮助人们认识现实社会。按照我的经验,这个说法似乎正好是抹杀金庸小说的娱乐功能的。任何把金庸小说形容为政治小说的理论,我都无法置信。
就我个人的阅读经验而言,金庸小说的魅力就是两个字:娱乐。它们的特点也是两个字:轻松。我承认,金庸小说的娱乐功能是相当不错的。也许有人会借着我这话来反驳我,试图给我致命的一击,说娱乐就是文学的一大主要功能。为了预防这一招,这里我事先声明,阅读金庸小说的娱乐,跟阅读唐诗宋词的娱乐,还不是一个档次的。它们的主要差别是,前者的愉悦是短暂的、肤浅的,而后者的愉悦是持久的、深刻的。
负载沉重,蕴含多多,不能让人读着轻松、愉快的小说,还能叫武侠小说吗?
2007-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