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行小记

    这一次回乡省亲之前，我在一篇文章里披露过一个愿望：回家之后，要抽时间顺着去我大姨家的路，到附近几个曾经仰望过十几年的小山村走一走，看一看。

    愿望一经披露，就变成了使命，变成了捏在手里的一团火，时时烧着指，灼着心。不幸的是，我回家之后的一个多星期，日日皆是酷暑炎热天气。太阳毒而且大，走出家门，就如同投身火炉，燠热难当。不耐温的我，用不了片刻工夫，就是一身的汗水。要在那样的天气里，下定爬山的决心，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再不去爬山，我就没有机会了——北返在即。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得知近年家乡政府实施“康庄计划”，举凡有人居住的山村都修通了水泥公路。灵机一动，想了一个折衷的办法：请同学第二天早上驾车带我去山村走一趟。在镇子上开饭馆的吴浙宁一听到我的想法，当即就慷慨允诺。

    头天晚上在县城的“上岛咖啡”盘桓到十二点多，回到家洗漱之后，怎么说也得一两点钟才能睡下。我于是说，第二天晚点出发也没关系。当时，浙宁兄唯唯。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电话铃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浙宁兄说，他已经起床，六点半开车到我家门口。一阵慌乱，洗漱完毕，胡乱拨拉了几口早饭，就上了浙宁兄已经等候在门外的车子。我们向着东边的山谷深处进发。

    我老家有车的同学有好几位，他们都可能助我完成这一次山行计划。我之所以选择此前并不十分熟悉的浙宁同学，主要是觉得他跟我性情相近，喜欢山水。此外，估计他没有走过那一条我从小走惯的山路，有向他推荐这一路风景的意思。

    不料，途中聊起，这才知道，他早在十年前就走过这一条路了。那时候，路是土路，他开的是摩托车。使我稍稍感到心安的是，最近七八年，家乡人民的兴趣大部分转移到了乡镇企业上，在山坡上开荒种地、在山林中砍伐樵采的人大大减少，山上的植物比十年前茂密了许多。换言之，一路的风景比十年之前要好一些。

    山路不宽，基本上只能走一辆中小型机动车。这些年山上的居民纷纷下山居住，行走在这一条山道上的人不是很多。有一些路段，路边的植物肆意生长，小轿车都是擦着路边的蒿草茅茨开过去的。我担心刮了车身油漆，浙宁同学却安慰我说，没有关系，车买了已经三四年，是旧车了。

    走上盘山公路，停车看景。绿色似海，山岚过处，漂亮的茅草叶片随风摇曳，多种植物的清香扑鼻沁脾。浙宁兄大赞山里空气清新，有益身心，设想着哪天携带帐篷到那里野营；我则回忆起从前几次跟父亲一道步行去大姨以及其他几户亲戚所在的山村的情形，发现父亲在的年代，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山岗头的村子名叫“南和岭”，我记得儿时大家都是管它叫“南货岭”的。原先有十来户人家的村子，房屋拆除的拆除，倒塌的倒塌，看样子只有两户仍然有人居住——房屋稍微齐整些，门口也有鸡鸭在觅食。车子停在村边，浙宁兄拿出他在镇子上买的早点，我们吃了起来。这时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一座房屋的门口，我们就招呼她过来，要给她包子吃。小女孩显然很害羞，不好意思接受我们的馈赠。这时从屋里出来一位老妇，经询问，得知是小女孩的祖母。老妇六十来岁，典型的山村妇女装束、模样，但是，说话相当利索。她先是让我们不必客气，接着要小孙女向我们道谢，小孙女不肯，她就笑着说：“山上葛囡人（山里的女孩）见识少，性格内向。”恰到好处地表示了请我们见谅的意思。浙宁兄向她请教远近村庄的名字，我向她询问村子近年来的变迁情形，老妇都一一说明。观其神态之自若，口齿之清晰，语言之简练，我从前十几年的乡村生活中所见识过的山村妇女，少有她那样的。

    考虑到浙宁兄饭馆事务繁忙，我取消了去邻近两三个村子看一看的计划。位于山岭另一面山洼里的大姨的村子，我们也只是停车路边，居高临下地观看片刻，拍了几张照片。

    过了大姨的村子，我们原本可以走一条近路回家的，但是浙宁兄细心、好心，故意绕了远道走，经过了几个我从前经常听长辈提到名字却从未到过的村镇，领略了更多的山水景致。

    这一次来去匆匆的三个多小时的山行，在目前，我似乎只是完成了一桩心愿；但我知道，留给将来的，将是长久的美好回忆。     2007-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