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行的道德沦丧

    国内发行量相当大的报纸《作家文摘》，有一个名叫“收藏”的版面，每期都会刊登一两个收藏者的淘宝故事。我时不时会买那报纸看，因而就看到了不少人们讲述的自己淘宝的故事。我对收藏没有什么兴趣，对人们淘到宝贝的喜悦心情也难以产生共鸣。有些故事，看完之后，我甚至会产生反感情绪。觉得他们那不是收藏，而是掠夺。

    前年，在这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题目叫《换来的烟灰缸》，文章所讲的故事是这样的：

    一年春节，爱好收藏的文章作者去乡下走访亲友。在一位同姓长辈家里，他见到了一只奇特的“烟灰缸”。他一边和老者攀谈，一边拿起“烟灰缸”细看。很快，他就看清楚那是一只青瓷笔洗。这个笔洗制作精美，胎质纯净，细腻坚硬，釉面光亮，白里透青，温润如玉。整个笔洗除了口沿和底部被香烟头的火焰烧烤后留下一粒绿豆大和一粒蚕豆大两处淡黄色的斑点外，均完好无损。这个高约4厘米、口径约11厘米、扁平鼓腹、圈足底的笔洗，有“大清乾隆年制”的六字款识。这位有多年收藏经验的作者，根据笔洗本身和这户人家的长辈曾经于清朝中期在皇宫里教过皇子读书，判断它极有可能是清朝乾隆年间的官窑产品。不用说，他很想得到这件古董。他先是试探着购买这只“烟灰缸”，老者当然拒绝了他的购买动议。他说：“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呢？如果你喜欢它，可以买一只烟灰缸来和我交换。”结果是，作者马上到附近的商店买了一只设计最精美、价格最高的的工艺品烟灰缸，跟老者作了交换。

    看过那故事，我很反感，当时就写了一篇文章，发了一些议论。其中主要观点是：利用他人不懂古董行情，花很小的代价，将其据为己有，那样的收藏无异于财富掠夺。我认为，那不啻是一次贪婪的城里人对乡下人的掠夺，欺负乡人不懂识别文物，不懂文物的市场行情；他们是亲戚，可见，这种掠夺无情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此外，影响不小的报纸登载那样的故事，说明“这种掠夺得到了报纸编辑们的认同和赞赏”。而“报纸编辑们之所以刊登和转载这则故事，是因为有许多读者爱看这样的故事”。文章结尾，我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在大力推行市场经济的年代里，如此违背市场经济规律的掠夺故事竟有这样广泛的群众基础，实在是匪夷所思！”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转述两年多前自己一篇文章的主要内容，是因为今天我看到了一个结局截然不同的淘宝的故事，可以用来对照，讨论一下收藏者的道德修养问题。

    故事是这样的：文章作者是个古董收藏爱好者，在市场旮旯里看到一个守着一堆瓶瓶罐罐发呆的农村大嫂。他在煞有介事地审视了一通那大嫂的古董商品之后，大摇其头。那大嫂以为他是行家，就承认自己的东西都是假货，央求他不要揭穿她的老底。结果，文章作者在这大嫂摊上发现了一块可能是来自古庙的“神牌”，他猜测是紫檀木做的。为了尽量压低价格，他故意横挑鼻子竖挑眼，最后以300元成交。不料，后来找了专家一鉴定，得知那不过是一块枣木做的灵位牌，不值钱尚在其次，无法摆在家里才是重要问题。也就是说，这位作者被那农村大嫂忽悠了，300元钱打了个水漂。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我看了这个故事，挺高兴，是幸灾乐祸的高兴。

上边那个烟灰缸的故事，我曾经跟几个外国朋友讨论过。有人同意我的看法，认为那是变相的掠夺，“气得咬牙切齿”的；也有人不同意我的看法，理由有两点，一是烟灰缸原来的主人不识货，在他手里很可能会被毁坏掉，二是收藏爱好者已经拿当地商店里能买到的最好的工艺品烟灰缸跟他交换了。我不知道，作一个更广范围的调查，会有多少人赞同我的意见，多少人不同意我的意见。我看过不少讲述自己淘宝故事的文章，我也有一些爱好收藏的朋友，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在讲述自己的“捡漏”故事时，无不眉飞色舞，津津乐道。因此我知道，应该有不少人是认同“淘宝不妨欺骗”规则的。

    作为一个既没有古董要等着出手也没有收藏古董爱好的旁观者，我总觉得，如果古董收藏界的现状就是这个样子的，那么它就不是一个健康的行业。这种状况亟待改变。一个尔虞我诈的行业，虽然有人会暂时获利，但是，很难有长远的利益。

    我也看到过不少收藏者（藏假家）上当折财的故事。有人花上百万元钱收藏300余件油画、国画作品，一次跟同居女友发生矛盾，女友手持利器，毁坏了所有绘画作品。警方请了专家评估被毁作品的价值，结果发现，300余件作品仅值一万余元。重庆一对夫妇，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发迹之后迷上古董，倾千万家财收藏书画瓷器玉器青铜器等古董万余件，并且开起了古董店，在当地颇有名气。请了专家一鉴定，傻了眼，上万件藏品有价值的不过十余件，且无一件价值超过一万元的！浙江省有一位企业家，满满一仓库的古董，有历代瓷器，有近乎全套的“红山文化”玉器，有“三星堆”出土的文物。企业家很为自己的藏品感到自豪，夜不能寐之际，经常跑到仓库里，赏玩不已。后来请了专家鉴定，发现只有一件雕像值数万元，其他全是不值钱的赝品。

    我猜测，这些人假如不是从此不再涉足古董行业，很可能便是从此走上欺骗他人的道路，把自己的损失转嫁到他人头上。现在有的是“富而收藏”的人，据说仅浙江一个省百万级藏家就有八万人。数量巨大的人加入到这个以欺骗为主要获利手段的行业，不但会导致整个行业声誉的迅速堕落，还会像骨牌效应那样引起全社会其他行业信誉的全面堕落。总之，后果不堪设想。               2007-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