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午饭

最近连着写了几篇怀旧的文字，有朋友就觉得我老说过去的好，不够积极，希望我向前看。其实，这是一个误会。我怀想唐代的阊门，怀恋家乡，怀念自己童年时代的吃食、水果，并非表示我认为今天的生活一无可取。

恰恰相反，我一直认为，今天的生活是同样有意思的。今之视昔，犹如后之视今。今天我眷恋过去的岁月，明天我也照样可以怀念今天的日子。人生时时都有美好的回忆素材，生命如清澈的淙淙流水一般流淌过去，我认为，就是一种诗意，一种幸福。

自然，诗意需要用心，去营造，去体验，去感受，去陶醉。

不说远的，就说今天的午饭，我自己认为，吃得就相当有诗意。

一个星期十六节课，我用两天把它们统统上完。昨天上了六节之后，这个星期的规定工作便结束了，剩下的时间，游戏也好，写作也罢，我可以随意安排，心情没有理由不轻松，不舒畅。不需要上课的日子，也不需要早起；不需要早起的日子，就可以省去早饭；好几天不吃早饭，就等于省下了不小的一笔饭钱——于是，便有了好好享受一顿午餐的充足的理由。

这样的午饭，当然可以是蓄谋已久的，也可以是即兴发挥的。今天的午餐，基本上可以算是蓄谋已久。早就跟她说过，要一起去吃一种稀罕的食料烹制的一道菜。

饭馆是在家的附近，步行十来分钟可到。这个距离，对于下馆子，无疑是最为理想的。远了，得乘车，兴师动众的，过于费时，费事，还费钱；近了，没走几步就到了，饭前没有想象美食色香味的时间，饭后没有散步消食的空间，无益于身心健康。

冬天已经基本过去，春天即将到来，气温转暖，万物复苏。虽然称不上风和日丽，但没有风，太阳也朦胧可见。穿一件衬衫，加一件外套，连薄毛衣也不必穿，就可以走出家门了。初次脱去冬装，仿佛卸去了甲胄的勇士或卸去了外壳的蜗牛，浑身舒爽。

饭馆是常去的一家饭馆，服务员大多面熟，有一点宾至如归的感觉；饭菜特色也相当熟悉，点菜便可以驾轻就熟，不必将菜单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又从最后一页翻到第一页，来来回回，仿佛面临生死抉择，举棋不定。

今天点的菜都相当清淡：一碟老醋花生，一碟凉拌鲍菇，一盘竹笋木耳熘南瓜，还有一盘，就是今天的主打菜，上文说过的，稀罕材料烹制的——“芫爆驼峰”。这家饭馆虽然规模不是很大，但是用料的讲究，菜形的漂亮，诺大京城，如林的饭馆，大约可算得上出类拔萃。老醋花生，肯定不用山东大花生，而是小花生，又脆又香；凉拌鲍菇就是一点儿青椒拌鲍菇片，还是以鲍菇为主，青椒只是颜色点缀；竹笋、木耳、南瓜，嫩黄、黑、金黄近橘红，缤纷而新鲜。芫爆驼峰我们是第一次吃，初尝之下，只觉得清爽可口。芫荽是植物的爽脆，驼峰肉是动物肉的爽脆，两种爽脆放在一起，很是和谐。仔细品味，驼峰肉口感有点近似鸡胗，可能是因为切成了薄片，它又没有鸡胗的干涩，比较润口，顺喉。

我之所以对驼峰特别感兴趣，有两个原因：一是，骆驼虽然常见，但从来没有见过用驼肉做的菜，想不到它也是可以吃的；还有一个是，读唐诗知道，唐代宫廷宴席上有用驼蹄烹制的菜肴。比如杜甫《奉先咏怀》诗，描写朝廷奢侈的筵席情形时，就有“劝客驼蹄羹”一句。驼峰跟驼蹄，虽然不是一个部位，但都取自同一种动物，诱惑是相似的。

一瓶纯生啤酒，一人一小碗雪白的米饭。一顿饭，费银才八十余元。

心满意足走出饭馆，明显感受到午后阳光所赐予的春意。穿过林木繁多的校园，慢慢走着回家。腊梅、玉兰、迎春，都正含苞欲放，男女大学生大多换上了春装，表情也似乎生动了不少。一个女孩轻轻地将脑袋歪靠到她男朋友的肩膀上，温柔地说：“到明天，我们就在一起半年了。”脸上漾满恋爱中人特有的憧憬。

多年以后，当我回忆起这一顿午饭，一定也是无比美好的。只怕老年痴呆过早到来，特作此文，永为纪念。        2007-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