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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如梦
曾经设想:这个寒假回家,每天都呆在自己家里,不去亲戚家串门,也不去参加老同学的酒肉聚会;陪陪母亲,听她说乡村往事,说她感兴趣的一切话题。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多次流露过对于生的无所留恋,我很担心;晴朗的日子,坐在阳光里读读书,缅怀遥远的书中人生——我带了一本《韦应物诗集系年校注》,我家院子、阳台也都晒得到太阳;或者去攀爬儿时曾经翻越过无数次的村子周边的崇山峻岭,漫步岗峦,重温家乡山水景色,聊慰多年离乡的愁绪;下雨的日子里,泡一杯清茶,听听雨声,欣赏空濛变幻的山野景致……我设想中的假期是温馨而诗意的。
今天上午返回到距离家乡有三千里路的谋生之地——北京,诸事停当之后,坐在书房里,突然意识到,这一个多月的假期马上就要结束了。在老家居住的时间有整整十天,天公也很配合,有过阳光明媚,也有过阴雨连绵。可是,我的预先设想的计划,基本上都没有实现。想到这一点,心中不禁一阵落寞。
雨声是听见了的,空濛变幻的山野景致,不能说一眼也没有看过。但是跟想象中的情形,还是大不一样。一回到家里,我就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早上睡不醒,睡醒了也不肯就立刻起床。家乡的雨是好雨,夜落日晴。能听到雨声的清晨,我几乎都是在母亲“起床了”、“吃早饭了”、“饭菜都冷了”的催促声中度过的。顽童角色,无非是惰性发作,想多赖一会儿床,哪里还有诗意的雨声!家乡的冬天,不像北方这样一味地干燥清冷,也能氤氲滋润。山野之间,水雾如烟,如纱,如缕,如絮,时而幕天席地,时而半遮半掩,时而袅袅飘去。原本不很巍峨秀丽的山峦,也被涂抹得颇有可观。这个时候,我却每每忙着一些琐碎的事情,吃点儿水果或节日小吃、糖食,看会儿电视,给同学朋友发个短信、打个电话,楼上楼下来回走动,就是没有泡一杯设想中的清茶坐下来静观山野之景的片刻工夫。
翻山越岭、漫步岗峦的计划当然也基本上化为泡影了。说“基本上”,那是因为,有一天,家在县城的一位朋友带了一大帮她的亲友(十五人)到我家吃一顿“农家饭”,我领着他们爬到了位于半山腰一处叫“共家田”的地方。在那里,有人看风景,有人挖野葱,有人打扑克,有人练瑜伽,我则为他们砍了一些包裹青团用的树叶。路上虽有“隐雨岩”、“百步峋(峋,陡的意思)”、“小木鱼”(一处叩击之下发出如木鱼一般声音的岩石)、“滴水岩”等名号,但那都只是些名不出本村的景点。从山脚到“共家田”,也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跟我设想的翻山越岭计划,相去实在太远。漫步岗峦,更是壮志未酬。
为了晒太阳,在阳光里读书,我到家的第二天,就特意跟母亲一起赶了一次集,购买种种年货的同时,也买几把竹椅子——我要坐在竹椅子上晒太阳、看书。母亲说年末最后一个集市人太多,为了避开拥挤,我们是吃过午饭之后去的集市。到了集市,发现平日卖竹器的摊子已经撤了。母亲于是领着我,打听着找到卖竹器人的家,买了三把小竹椅子。说来惭愧,我在家的半个月里,前后也有四五个太阳天,但是,我白天坐在竹椅子上的时间,总共也没有超过一个小时,而且不是在看电视,就是在跟客人说话。带回去的《韦应物诗集系年校注》,看过一回,前后约半小时,只看完了校注者写的《前言》,韦应物的诗歌一首也没有看。
陪母亲说说话,听母亲说乡村往事,说她感兴趣的一切话题,这一方面稍稍好些。十来天的时间里,我们母子说话、聊天的时间前后累计,大概有七八个小时。这是我有生以来跟母亲说话、聊天最多的时期了。但是,母亲的兴致显然大不如前,记得儿时,母亲是可以一边干活、一边哼歌的。现在她的话题往往关乎死亡,谁谁谁死了、怎么死的之类,一提到父亲又总会哽咽乃至潸然泪下。母亲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是她经常出口成章,乡谚、俗语联翩而来。这一次回家,我本想多听听母亲的讲述,收集一些关于乡村的写作素材,由于母亲心情欠佳,话题无法充分展开,这个计划就无从实现。母亲的身体很不好,经常犯胃病,她又不肯来北京跟我一起住,我一年里最多只能回家两次,前后也就十天半月的时间。我真不知道,今生还能有多少时间,跟母亲说说话,聊聊天。
我的假期,就这样过去了。当然也有许多美好的体验和经历,但是,就上述设想而言,是有许多遗憾的。遗憾使人怅惘,犹如梦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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