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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附近的树
我喜欢有许多大树的城市。我认为,没有大树的城市跟沙漠、荒原差别不大。对我这种大树崇拜情结,心理学家也许会追溯到我在乡村度过的童年时光。我童年的乡村到处巨木成林,有樟树林、柏树林、栗树林、银杏林,当然最多的还是松树林,满山都是。有些树因为年代久远,体积巨大,以至于都空了心,可以藏进三四个人。而我自己却觉得,我喜欢树,那是因为没有树的地方我特别容易感到孤独——树可以减少我的孤独感。一个地方,在我出现之前已经有了树,在我离去之后,那树还将继续蓬勃地生存着,这会让我的心里感到踏实。
北京是一座有着三千多年历史的城市,是一座有着八百多年历史的首都。正如它拥有众多的历史古迹,北京也拥有许多年岁长久的树。尽管近年以来由于道路扩建、居民区改造等市政工程的需要,砍伐了不少大树。但是,北京仍然是一座拥有许多大树的城市。北京市拥有的大树的数量,比起我到过的一些国内外大城市来,算是比较多的。因此,我比较喜欢北京这座城市。
我现在的家位于北京市西北角,附近有古树成林的圆明园、颐和园,香山、八大处也不算很远,还有即将建设起来的国家森林公园。每当想起这一点,我就会感到充实。当然那些早已经存在和即将出现的树林,都不在我日常生活的步行范围之内,要想看看它们,都得专门抽出一点时间,还得花若干车钱、门票钱。真正在我家附近,为我日常生活中随时可以走过去看一看的树也有不少:马路边的行道树、附近几所大学校园里的树,单是乔木,柳树、白杨、白蜡树、杨槐、悬铃木,或婀娜,或挺拔,或青葱,或枯槁,都颇有值得一看的。至于那些灌木,迎春、连翘、丁香之类,一到开花时节,有的暗香浮动,有的芬芳四溢,无不沁我心脾,都是可以醉人的。
不过,今天不想面面俱到逐一介绍,只准备选择几处、若干棵树来说一说。
我所居住的小区里,种着不少的树,柳树、梧桐、国槐、松树、龙爪槐,品种不少。这其中,我所居住的楼房附近的三株银杏,是最能让我念念不忘的。八年前的一个夏天,我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动员父母来北京住了一阵子。我父亲一进小区,看到那三棵银杏树,就感到困惑,忧形于色,说“银杏树怎么可以种得这么靠近呢”。他是根据家乡的银杏树常常有大到好几个人才能合抱,推断这几棵银杏树也长到那么大的时候,它们的枝杈就将交错在一起,不利于充分吸收阳光。当时我就笑话父亲多虑,说那是几百年以后的事情,那个时候,我们肯定看不到了,就连这个小区都不知道还在不在。银杏树是一种长得很慢的树,八年过去,几乎看不出他们有长大的迹象。但是,我的父亲已经于今年深秋时分离开了人世。我每次路过,都会忍不住望一眼那三棵小银杏树,耳边回响起父亲的话语,恍如昨日,也恍如隔世。这个时候,我反而想,父亲的话是有道理的。人生不满百,我们都注定将要离开,水泥钢筋的楼房的寿命也不过百十年,但是,银杏树是完全可以活几百乃至上千年的。目前的这三棵小银杏树,只要不遭人为的砍伐,终究会长成参天大树。等到那个时候,空中阳光不够,地下水分不足,谁来给它们解决、怎么解决呢?难道施以斧锯,伐掉一两棵?
透过我家任何一个朝南房间的窗户,都可以看见一棵白杨树,那是一棵高大的白杨树。树桩部分需要两个人才能合抱,直径得在一米以上;主树冠比附近的七层楼房要高出一大截,估计有四五十米。白杨树不但高大,枝杈也多,长满树叶的季节里,那是顶天立地一大片绿叶,真有独木成林的气势。虽然那白杨树跟我窗口之间的直线距离近两百米,但是,那巨大,那气势,还是令我肃然起敬。现在是冬季,树叶落尽,粗细枝杈,如栋,如梁,如椽,如针,如刺。没有了树叶,枝杈上的四个鸟巢就赫然入目。一株树上有四个鸟巢,既可以说明这树的大,也可以说明这棵独立于城市楼房之间的大树的善良宽厚,不然,小鸟们是不会把它选作自己的家园的。最近,大杨树附近的平房都被夷为平地了,临街的饭馆也一个个被拆迁,似乎很快就将变成一片工地。我有些担心,这棵大杨树也将在劫难逃。大杨树上没有挂着“古树”字样以及编号的小牌子,这大杨树竟然还得不到园林部门的保护。
大约半年以前,附近的林业大学校园一角,人工树立起了一片树木化石林。旁边有一块有机玻璃牌子,说明那些树木化石可能形成于一亿五千万年以前的一次突发事件,比如山洪暴发、泥石流,那些巨大的树木突然被深埋进与氧气层隔绝的地下,然后,渐渐硅化,变成了石头。林业大学的这些树木化石不是采自各地的树木化石拼凑起来的,它们都来自于同一片地下,也就是说,它们生前就是同林之树。据说,这种情况是不多见的。我见过的树木,论年代久远之最,活着的数2006年夏天在西藏林芝看到的古柏林,据说有两千五六百年的历史;死了的,数在四川成都筹备中的金沙遗址博物馆看到的长条状木制农具,据说有三千多年的历史。而这些树木化石,历史比它们都要久远得多。那时候的大地,是怎样一幅景象呢?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人类未诞,恐龙主宰?云贵高原是一片汪洋,青藏高原乃平原地区?……实在是引人遐想。
树,随随便便的一棵树,即使不变化成石头,它的天年也比号称万物之灵长的人的一生要长久得多。这是为历代多愁善感的诗人们所不断重复着感慨、唏嘘的话题。我不想步前人后尘,重复他们的感慨、唏嘘,我只想表达这样的意思:跟身边这些活着的树木一同走过春夏秋冬,借着这些活着和已经死去的树木,思念一下亡去的亲人,遐想一番邈远的世界,都是可以让自己的内心感到充实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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