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爨

 启 阵

前天发的帖子《北京一日》里，用到了“爨”字。先是“有点长”在评论栏里考大家这字的读音；接着，“想想”把球抛给了我，要我告诉大家；再接着，“浓荫”又表示赞同。

说实话，我不太愿意解答这样的问题。原因有三：一是这个字《新华字典》里都有，一查就知道了；二是我不愿意处处好为人师；三是我认为文化不是说一个人脑子里装着多少现成的东西，也应该包括通过字词典、文献典籍自己弄懂问题的能力和习惯。

但是，这个“爨”字除了读音之外，也颇有可说的东西，主要是它跟本博主颇有一些不寻常的关系。因此，破例解答一下。希望朋友们以后要勤快一点，不要动不动就“使唤”本博主，本博主心很软，不愿意剥夺大家翻检词典、查阅文献的乐趣。

爨，古代著名韵书《广韵》里是“七乱切”，音韵地位是“清声母、换韵、合口一等、去声、山摄”，折合成现代汉语普通话的读音，就是《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等所注的cuàn。

爨，这个字（词）古今意思没有什么变化。大致有如下四个义项：一，灶。《诗经·小雅·楚茨》：“执爨踖踖（jí），为俎孔硕。”（厨师敏捷做菜肴，案上鱼肉真不少）。二，炊。《孟子·滕文公上》：“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三，民族名。我国古代西南地区（今天云南）百濮族下有爨族，晋代分东西爨。四，姓。三国时蜀国刘备手下有个叫爨习的人。书法史上有两种名帖，《爨宝子碑》和《爨龙颜碑》。前者是关于晋代一位姓爨的太守的墓志铭，后者是关于南朝一位爨姓刺史的纪念碑。

根据东汉许慎《说文解字》的说法，“爨”字的“炊”意，是齐国方言用法。齐国是我丁姓的发源地，姜太公儿子公子伋始封丁姓于齐，辖地包括今天山东省泰山以北地区，都城在今天临淄一带。据丁氏家谱记载，本博主这一支丁姓人口乃系永嘉之乱时南渡到浙东的。就是说，一千七百年前，俺家也是山东的。换言之，近两千年前，我老祖宗家的妇女们平常说话，不是“你饭做得了吗？”而是“汝已爨否？”很有学问的。这是“爨”字跟本博主的第一个关系，可以叫“祖宗言”。

爨是个会意字，根据《说文解字》的说法，上边的“興”字头，是两手端着甑子；接下来的“幂”字头，是灶口；再下来是两手（大）推柴（林）入灶口；最底下是火，不必解释。这实在是一个十分形象、十分生动的会意字。词典上往往把“灶”义当作爨的原始意义，我总觉得不很妥当，它应该是一个表示动作的词，即它的本义应该是“炊”。也就是说，我老祖宗或者我老祖宗的乡亲很有可能是这个爨字的创造者。

历史上最喜欢用爨这个字的，是宋代文人。你看，司马光、苏轼、范成大就都在各自的诗文里用过这个字。司马光哭穷，抱怨当时物价太高而自己收入太低，在答复一个叫刘蒙的人的书信里写了这样几句话：“光虽托迹于侍从之臣，月俸不及数万，爨桂炊玉。”因为收入低，烧个柴都跟烧名贵香料桂皮似的，让他心疼。苏东坡显然更偏爱这个爨字，屡次使用这个字。他称烧为爨，如“破屋常持伞，无薪欲爨琴”（《次韵朱光庭喜雨》）。这比敝乡乡谚所说的，“没得烧烧蜡烛，没得吃吃猪肉”，要高级得多，风雅得多。苏东坡把负责自己日常饮食的太太称作“爨妇”，有诗曰“多才久被天公怪，阙食惟应爨妇知”（《和柳子玉过陈绝粮次韵二首》之一）。范成大则在诗里称家里做饭的用人为“爨婢”，“爨婢请淘酒米，园丁催算花钱”（《书事三绝》之一）。

本博主跟爨字还有一点关系。1998至2000年我在韩国汉城（现在改名为什么首尔）一所女子大学教书，一次跟同校一位音乐系教授（一老太太）同车去参加一个庆祝活动。这音乐系教钢琴的老太太说她本人虽然不懂汉语，但是觉得汉字十分神秘，很喜欢，要求我写两个笔画多一些的汉字。我当时就给她写了“矗”字和“爨”字。稍作解释之后，这老太太惊奇不已。当时就表达了对汉字的无限敬意和对我的深深谢意，并道歉说自己身上没有带礼物。过了几天，这位韩国老太太果然送了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给我。我平常给报纸写文章，润格一字不过一毛钱左右而已，这一回写了两个字，却获得价值数百元的礼物，是我迄今为止稿酬史的最高纪录。　2006-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