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公共汽车也惊魂

启 阵

下午在中关村图书大厦买完书，我当然可以打车回家。但是一想到车钱需要近二十元，可以买一本书了。于是决定乘公共汽车。

从中关村图书大厦到我居住的小区，最方便的就是乘小5路，一种黄颜色的中巴车。这种车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特别快。之所以特别快，不是因为它车子马力大，能一小时开三百公里；也不是因为它的线路好，一路走高速，没有红绿灯。而是因为它的司机们大多是蜀国大将姜维后人——胆子特别大。他们的胆子怎么个大法呢？这么说吧，一般司机不敢做的事情，随意停车，逆行超车，闯红灯，没有一样是他们不敢做的。目前直接连通我的家与单位的公交车有两趟，另一趟是运通某某路，中途绕一大圈，费时甚巨；为了赶时间，我常常搭乘小5路。以我丰富的乘坐小5路的经历看，这小5路公共汽车，大约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司机经常干着这些大胆的勾当。

最惊险的是今年春天的一次。我一坐上小5路，就感觉有点不对头。先是司机在大声呵斥乘车的人动作要快；一上车，还不等我们坐下，车就猛然开动，一蹿老远；接着看见车上的人个个神情肃穆。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司机在跟同一公司的另一辆小5路中巴车在飙车！

前边稍微堵车，马上就走逆行道；逆行道也堵车，就上人行道，一路狂奔。这汽车哪里还像汽车，简直就是两只疯狗，飞奔着，在满世界乱钻。

还好，我所在的这一辆，抢过铁道口关闭的最后一两秒钟，把对手甩在了后边。司机十分得意地笑，售票员九分得意地笑，乘客如我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趁着汽车稍稍减速，一些显然没有到站的人纷纷下车，下车后才有人敢说“太可怕了”之类的话。过了清华大学东门，我环视车内，看见只剩下四五个中年以下年龄男子了。

可怕的事情总是在人们最得意的时候发生。万万没有想到，车刚过蓝旗营的时候，那辆被火车挡住了的车，赶上了我们。在超车的一刹那，那车的司机，一个看起来还比较秀气的小伙子，冲着我们车的司机得意地一笑。这刹那一笑，太厉害了。我们这位留小平头、身体结实的司机，原本就有几分狠相的脸，顿时就涨成了紫色。一声响亮的国骂，一轰油门，车子陡然提速，迎尾赶上。蓝旗营至清华西门，清华西门至北大西门，立即就成了两辆黄色中巴车的赛车场。那场面实在无法形容，只能说是如入无人无车之境，你追我赶，忽焉你在前，忽焉我在后，交替前进。九十度的直线拐角，也都变成了F1的赛道，交通规则更是被遗忘到了爪哇国。

情形太惊险，有人要求停车下去，司机理也不理，只顾红了眼开他独一无二的中巴F1赛车；有人在路边招手，要求上车，售票员也要求停车，司机还是不管不顾。我现在估计，当时那司机的心里肯定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快！”

这个时候，我，还有车上其他三位乘客，都已经明白：今天非出事不可了。我倒不害怕，只是在心里设想出翻车之后，自己满身绷带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样子十分滑稽。

对我而言，事情远没有我设想的那么糟糕。车子一过北大西门，就越过中间线，准备逆行加速。正好，有一辆刚从北大驶出的倒霉的黑色桑塔纳2000，充当了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的小5路，不偏不倚，撞在了这辆桑塔纳的屁股上！桑塔纳被生生顶出去七八米，地上留下两道墨黑墨黑的橡胶粉末痕迹。桑塔纳后窗玻璃瞬间作纳米粒粉碎。

有些意外的是，桑塔纳司机，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下车之后，没有说话，更没有骂人，十分冷静地询问了一下后座上大概已经被吓傻了的中年妇女，似乎是确定没有大碍，接着就掏出手机，拨打起来。不用说，是在报警。

我要赶着上课，另外三位大约也要赶着上班，我们都没有作什么逗留。下车之后，很快就继续前行了。因为车子急刹车，手指戳到前边座椅靠背上流出一些鲜血的哥儿们，大概因为同过患难，同行了几步，我们就认识了。他姓李，是一位电脑工程师，在人大西门附近上班。我拦了一辆出租车，请他上车，捎他一段。下车的时候，这位跟一个喜剧演员同名的李先生给了我他的名片，说一起经历这样的事情是一种缘分，表示要请我吃一次饭，要求跟我保持联系。我敢肯定，他当时说出这些话时，是十分真诚的。后来，他果然跟我联系过，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给我。只是没有再提吃饭的事情。

这次经历事后跟朋友们叙述，朋友们多数在连呼“太惊险了”、“太可怕了”之后，都劝我以后不要再坐小5路了，并且引用了“生命诚可贵”之类的名言。我自己呢，当时也想起了杜甫的两句诗，“死去凭谁报，归来始自怜”，多少有一点后怕。

不过，随着社会法制建设的进一步完善，法制观念深入人心，社会分配变得较为合理，政治制度更加民主化、人性化，像小5路员工这样下岗再就业的老百姓都将变得心平气顺。到那个时候，这种野蛮行驶的公共汽车，恐怕就该绝迹了。假如那时我还能回想起这件事情，大概就只留下有趣。讲给后人听，就可能是天方夜谭、古代神话了。

所以，有冒险精神、渴望刺激的朋友，不妨赶快到北京乘坐一下小5路公共汽车——不只是小5路，只要是小什么路的公共汽车，都差不多，据说他们都属于一个弱势群体——主流公交公司下岗再就业人员组成的一个公交公司。凭我个人的经验，我觉得，游乐园有这个刺激，但没有这个真实。最主要的，它价钱便宜，一两元钱就可以坐很远。

因为今天下午我所乘坐的小5路，也是一路逆行超车、闯红灯把我送回来的，所以今天写了这一篇文字，算是留个纪念吧。

                                                                                       2006-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