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黄花·麻辣菜系

启 阵

最近跟朋友聚餐，两次选餐馆，两次扑空。我在朋友圈子里的“美食地图”声誉，大受损害。

第一次是三个朋友相聚，我提议去吃绍兴菜。我推荐的饭店，名字叫“古越人家”，在亚运村一带。木阁楼，旧式桌椅，平时有青春丽人古筝弹奏，周末有貌似父女二人着古装表演苏州评弹。我只随便说出几样那饭馆的环境设施特色，还没有介绍那饭馆精美可口的菜式，就已经让两位朋友顿生向往之情、恨不能插翅飞过去了。

三人行，一天傍晚兴冲冲驱车前去。不料，到了门口一看，已经改换门庭了：原本典雅的门脸、书法秀美的“古越人家”四字店名，已经变成了火爆热辣装潢、笔画粗糙的两字店名——“辣院”。不必停车，也不必进去询问，傻子也知道，昔日的绍兴菜馆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已经是川菜馆子了。

一路上关于黄酒、茴香豆、醉鸡、老鸭煲等绍兴菜的谈论，口水暗吞，我们不可能一下子就转变思想，改变计划，将错就错吃川菜。于是，继续向前。说实话，这个变故太突然了，我不久前还跟其他朋友去过，好好的绍兴菜。我当时也没有了主意，只能说走走看。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走了不到两里地，路边意外看见“孔乙己酒店”，还是绍兴菜。不由分说，我们立即停车。还好，那家孔乙己不但环境优雅，店堂开阔，有小桥流水，菜肴也好看又好吃。总算没有太让我言而无信。

第二次是一个朋友出于一番善意，要请我吃饭。我提议去一家杭州菜馆，位于大运村对面的“金生记”。理由有两点：一是那店规模巨大，六层楼，四面都是落地玻璃窗，远看通体透明，内部环境也不差——坐在那里吃饭，好玩，又有幸福感；二是那里各种淡水鱼烹制颇有特色，其中“千岛湖绿色有机鱼头”，是近年时尚菜肴。婆家在杭州的这位朋友，经我这么一游说，兴致倍增。

到了一看，情况跟前一回惊人相似：“金生记”已经摇身变成了“麻辣天下”，又是川菜！

这一次，我们没有继续寻觅杭州菜，而是就近去了对面的“沸腾鱼乡”。这“沸腾鱼乡”我以前去过几次，印象不错，而且我知道，我这位朋友也爱吃水煮鱼。

最近这两次相似的遭遇，使我联想起了一种植物：一枝黄花。

两三年前，我露了一次怯。一位生活在南方、爱好植物的朋友，给我发来一条短信：“又看见了一枝黄花！”我当时就回了一句：“看见一枝黄花，就大惊小怪，看见一大片咋办？”

关于一枝黄花，恐怕还是有一些朋友跟我当年一样孤陋寡闻。有必要先来做一点介绍。一枝黄花，别名加拿大一枝黄花，拉丁文名Solidago canadensis，竹类菊科。形态特征：宿根草本，株高1～1.5m。叶披针形，长9～18cm。花深黄色，小型头状花序排列在一侧成穗状，再由多数穗状集成顶生圆锥状。生态习性：喜光，喜凉爽干燥环境，耐寒，耐热，耐瘠薄，各类土壤中均能生长。稍能耐短期积水。对环境适应性强。

这种植物“各类土壤中均能生长”、“对环境适应性强”的生态习性，对于该植物自身来说是优势，但对于其他植物、对于环境、对于生存在这个环境里的人类，却绝非福音！

若干年前，原产于北美洲的一枝黄花被当作观赏植物引入我国。不久发现，一枝黄花有着超强的繁殖能力。据说，它通过根和种子两种方式繁殖，每株有4到15条根状茎，每个根状茎又有多个分枝；分枝上有芽，第二年每个芽就能萌发成一棵独立植株。此外，每株可以形成2至4万粒种子，可通过风和鸟类等途径迅速传播。只要种子接触到土壤，就会落地生根，迅速扩散繁衍。一枝黄花有着很强的生长优势，与其它植物争光、争肥，在它生长区域的其它植物和杂草会一律被它消灭。这不但严重威胁物种的多样性，而且还可能侵害农田，影响人类的生活。前年夏天回老家，我在杭州至绍兴的高速公路边还看见了几丛一枝黄花，有很快就能在柏油路面上成片生长的势头。

目前，一枝黄花的危害性，在南方一些省份已经广为人知。江苏、浙江、安徽、湖北、湖南、福建、江西、广东等省，早已经有政府部门出面，组织力量，使用撒药、铲除、焚烧、深埋等方法消灭一枝黄花。现在，河南、陕西等北方省份也已经开始了消灭一枝黄花的行动。

一枝黄花的危害性，很多人已经认识到了；目前城市餐饮业的“一枝花黄花现象”，大约还很少有人意识到。生物界讲究生物多样化，难道城市餐饮文化就不需要讲究餐饮多样化吗？

我承认，川菜有许多优点。价格比较低廉，适合大众消费，调味佐料丰富，味道浓烈够劲。实际上我也很喜欢川菜，麻辣通吃。但是，中华饮食历来以丰富多样闻名于世，现在这样，麻辣系川菜未免有些过于泛滥了。不但泛滥，而且还侵占了其他有特色的菜系。

“古越人家”和“金生记”以前我都去过若干次，依我的观察，这两家饭馆的生意都是相当不错的。不敢说食客如云，至少也是络绎不绝。就我的记忆，“古越人家”至少已经经营了五六年，“金生记”也开张将近一年了，单从客源上看，不至于经营不下去。跟一些朋友探讨过这个问题，有人说，可能是房租到期了。可我觉得，这说法，“古越人家”说得过去，“金生记”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为了写这篇文字，我刚才给前“古越人家”打了个电话。电话一通，传来柔和女声：“喂！这里是辣院，请问您是定座吗？”我故作不知，问：“这里不是古越人家吗？”她回答说：“已经换了”。我又问：“是老板换了，还是经营项目换了？”她答：“老板没有换。”我又问：“你们店里还有古筝、评弹表演吗？”她答：“这些都没有了。”

接着到网上查了一下“金生记”。看到两条信息，一条是说北京市卫生监督部门在“金生记”两人亚硝酸盐中毒事件发生后，对该餐饮公司采取了行政控制措施，立案调查。还有一条是，一个网民在一个帖子里说，一次他去大运村的那家“金生记”吃饭，看见墙上爬行着两只蟑螂，发誓从此再也不去光顾“金生记”。此外，当然也看到一些人在帖子里说到在“金生记”相约聚餐，看到几家公司的地址说明有“金生记对面”、“金生记东边”之类的字样。

“古越人家”没有换老板（我见过那老板，中年男子，北京人），说明他是因为绍兴菜不如川菜赚钱才改换的门庭。商人重利，我可以理解。但是，“古越人家”是他经营多年的牌子，多少会有些感情的吧？“古越人家”声誉越来越好、顾客日益增多，难道他反而难以盈利或者赢利不多？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

六层楼、拥有6000平方米营业面积、30多个包厢的“金生记”，难道因为一次中毒事件、两个蟑螂，就再也无法继续经营下去了？就必须改成麻辣菜系？改成麻辣菜系就不会有中毒事件，就再也不会有两个蟑螂出现了吗？

我相信，“古越人家”和“金生记”以及其他一切改换经营项目的浙菜馆子，都有他们不得不改的原因。我之所以有那么多的疑问，主要是出于心里的一点怀恋，一点不甘，并没有坚决反对它们改变经营项目的意思。但是，它们都不约而同地改成麻辣川菜，我认为不是什么好现象，值得引起我们的警惕——麻辣川菜是不是有一点像一枝黄花呢？

                                                                                          2006-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