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生之道

启 阵

去年十一月底，我们在成都住了几天。一天傍晚回宾馆，快到宾馆的路上，女友童心萌发，刚吃过晚饭，就要求买一个煮玉米，边走边啃。路过一个露天烤串摊。大约是烤串的香味吸引了我们，就停步看了起来。这时，烤串摊的女主人，看见女友有滋有味地啃着煮玉米，悄悄地向正忙着制作烤串的男主人小声撒娇：“我也想吃一个煮玉米。”男主人笑着说：“当然可以啦。”看着女主人向马路对面走去，男主人嘱咐道：“过马路小心点噢。”

这时我们稍微打量了一下这卖烤串的年轻男子：三十来岁年纪，尽管烟熏火燎，但他却是出奇地一身清爽，神情也落落大方的，像百货大楼里的售货员。三言两语，我们就了解到，那过马路去买煮玉米的女子是她妻子。他妻子回来后，我们都惊奇地发现，也是干净利索的小媳妇模样，扎着白色围裙，俊俏，带着几分羞涩。闲聊中，我们还得知，附近有几个住宾馆的人和一个酒吧老板，就专门跟他们买烤串，下啤酒当晚饭。他们的生意还不错，一个晚上可以挣一百多块钱。有一天，他们的一个在北京上学的熟人在那里一边吃烤串，一边动员他们到北京卖烤串，说北京挣钱更容易。男子有些动心了，但女子不愿意，说怕北京人生地不熟，被人欺负。很自然地，我们就向他们买了一些烤串。此后，即使刚刚吃过晚饭，只要傍晚路过那里，我们都要买几个烤串，回宾馆吃。有一天傍晚，天下小雨，卖烤串的年轻夫妇没有去做买卖，我们俩失落了好半天。

回到北京以后，她还时常说起那对卖烤串的夫妇，说他们的烤串味道好，做得也干净，北京绝对吃不到；说那么干干净净的一对夫妻，做烤串都做得恩爱，做得体面，真是让人喜欢。有时候也说，不知道他们终于来了北京没有，假如来了，多远也要去买他们的烤串；假如没有来，下次去成都一定还去找他们买烤串。总之，我们惦记、议论了好久，至今不忘。

最近小区门口出现了一个卖熟肉的小摊。每当晴天，下午三四点钟，就会有一个中年妇女，支起一个摊位：一米见方的小桌子，上边有个玻璃罩。出售酱鸡脖鸡胗、酱牛肉、酱猪尾猪蹄猪耳朵，以及自制的泡菜。

按照政府有关部门的规定，她显然属于无照经营，属于必须禁止的买卖。但是，自从开张第一天起，她的生意似乎一直不坏。可以肯定，大家买她的东西，不是图便宜。她的熟食的价格，一点也不比附近超市的便宜。

我们没有调查过别人，就我们自己来说，常常买她东西最主要的原因是：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人利索，东西也好看，自然，味道也不错。静下心想一想，似乎也有支持一下她的意思。好人应该有好报。我们虽然不认识她，但她的衣著比较整洁，神情比较安闲，都给了我们好印象。再说，坏人怎么可能会有耐心做这样的小本买卖呢。

干干净净的人，干干净净的一份买卖，干干净净的谋生之道，我都打心眼里愿意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去支持一下。

也许是我太多愁善感，思绪有时会陷入关于谋生之道的迷惘中：什么样的谋生之道是合理、正当的呢？

看着我做农民的父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栉风沐雨，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付出一份辛劳，得到一份收获。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们的衣食之资，都一目了然地来自于土地山川，来自于雨露阳光，来自于自己的汗水。我觉得，他们的谋生之道是天经地义的。上古尧帝时，有个农民敲着土块唱过一首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农民的谋生之道，从来都是原始而本质的。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其他谋生之道是像农民的谋生之道这般的无可置疑呢？我实在是想不起来。比如我，比学生们早读了几本书，然后断章取义、添油加醋地转述给他们听，光凭这个就可以获得一份比一般农民强许多的衣食之资，而且旱涝保收。作为教师，转述给学生那么多的所谓“知识”，我到底是在温故知新，还是在温故支薪？到底是诲人不倦，还是毁人不倦呢？说实话，我自己就常常没有把握。

当然，比起那些手中有权的人，我可以拍着良心，坦然地大声说：我的全部所得，途径都是合法的。我的谋生之道，完全是凭体力、凭脑力的，一非偷，二非抢，三非他人贿赂。换言之，我的薪水，以及我给报刊写文章、在出版社出书的稿酬，一分一毛，皆来历清楚，不怕任何审计。可是，合法不等于合理。我的父亲辛苦一年，还不及我一个月的收获。难道这是合理的事情吗？“耕也馁在其中，学也禄在其中”，难道是圣人制定的不二法则吗？

                                                                                             2006-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