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杨小胖”君谈学问

启阵

    不久前在校内一次讲中国古代诗歌与人生的课上，讲到杜甫诗，顺口提到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那位讲杜甫的先生的一个错误——把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南村群童”“公然抱茅入竹去”讲成“南边村子那些比杜甫家还要穷的人家的孩子，抱了茅草，是为了盖自己家茅屋”。我说，这种讲法不对，理由有两点：一是，杜甫虽然当时没有在官，但他是在朝廷做过官的人，当地地方长官又是他的朋友，“南村群童”大概不敢抢他的茅草盖自家屋顶；二是，如果南村群童的家果然是穷苦之家，而且，他们抱走茅草是为了自己家盖屋顶用，那么，杜甫当也不至于如此生气，骂他们是“盗贼”。我说，这种讲法，往小处说是不合情理，往大处说则是对杜甫人格的歪曲、侮辱。杜甫自如果一点茅草都不舍得让穷人家孩子抱去盖屋顶，那他那么多关心、同情穷苦百姓的诗歌作品，岂不都成了谎言吗？

我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不料，五月十二日，一位化名“杨小胖”的学生在我的博客评论栏里给我留了这样一番话：“…有一个问题想请老师明示：讲李杜的那个老师，我们老百姓也觉得挺好，风趣，也还机智。老师既然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为什么还忍能看着他当着你的面来误导我们，干嘛不勇敢的站出来，以正视听？”

我当天给“杨小胖”作了如下的答复：“世上事本来就是不完美的，而且往往是我们无能为力的。我跟‘百家’编导当面说过我的意见，他们说，讲课只要生动就行……。那位先生本来就不是杜甫研究专家，能讲成那样，也不容易了。我总觉得，百姓并不需要真正的学问。”我的话可以说是一时的有感而发吧。当然，我也有一点隐情：“百家讲坛”的几位编导我也算有一面之缘，我不愿意过多地批评他们的工作。

今天，这位“杨小胖”同学又给我留了如下一番话：“丁老师说：我总觉得，百姓并不需要真正的学问。我想您的学生当也在百姓之列，难道他们也不需要真的学问吗？您的淡定，我们很欣赏，但是这种任其胡涂混乱的做法是否得当，请老师三思。又或者是您的学说受到某些人的攻击，是否也是任其越描越黑呢？独善其身是一条修身之道，但是唤醒沉睡的百姓更让人钦佩。做学者的可以不问政治，但如果连学问也是不闻不问，我觉得还是欠妥吧！难不成真理和真相就只该掌握在少数有学问的人手里吗？这叫学术霸权还是知识霸权，这和专政又有什么区别。”

这可怎么办呢？问题被提到这样的高度，着实让我感到了为难。亚里斯多德有名言曰“吾爱吾师，吾尤爱真理”，我难道就不能做到“吾爱吾友，吾尤爱真理”吗？

可是，我又能怎样呢？中央电视台不是随便可以去开讲的。我说我愿意讲讲杜甫，可是人家说杜甫已经讲过了，五年之内不会再安排讲杜甫的节目了。对“百家讲坛”栏目上的各讲展开全面的批评？我看那栏目，前后加起来不超过两个小时。除了讲杜甫这一系列看过一点儿，还有就是讲纪昀与《四库全书》那个系列看过几分钟。看到的错误，除了讲杜甫的两三处，就是讲《四库全书》的“寿之梨枣”被讲成“赏给他们点吃的东西”（正确的讲法应该是：雕版印刷，使其传之久远）。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再者，这也不是“百家讲坛”一个栏目的问题，这是全社会全人类的问题。就说“青歌赛”上的那位综合文化知识评委，他的学问也就花拳绣腿水平吧，口才也只能算中等，可是，老百姓还不是看看得津津有味？也许大众之所以喜欢看的原因，就是他的不太准确、有点啰嗦、时而出点儿差错露点儿怯呢——那正是他的看点。孔子当年感慨道：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我也有类似的感慨：我很少看见喜欢真理像喜欢娱乐的人。

“杨小胖”，像你这样认真追求真知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我呢，也不是你所说的“连学问也不闻不问”，不然我也不会写那么多东西，还这么絮絮叨叨写了这篇文字。其实，我也有一点“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精神，有点像唐·诘诃德的。

                                                                                             2006-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