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文学随笔 |

老杜诗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细细品味,可以觉出这个老夫子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惊讶,有欣慰,有钦羡,也有自傲。一个人登临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处,俯视下界,万千人、物皆化为渺渺,而惟自我却得以极度扩张,此种心情何以抒发?一言以蔽之:美乎哉,美也!——说起这种体验,少年时代的我也有过类似的亲历。
五十年代,虽然天津是个大都市,但我家居住的河北一带却很少有楼房,四处一转,你会发现大都是低矮的灰砖平房,那种起脊挂瓦的尖顶样式。起初,大哥、二哥经常偷偷爬到房顶上去玩。我个子太小,只能仰面艳羡,心中充满嫉妒。长到三四年级,终于自己也能勉强攀墙登顶了。那天,内心的欢喜简直不能言表。
夏日的午后,小院静谧无声,远处的蝉鸣悠长、单调。奶奶和母亲已经睡着。大哥、二哥爬上屋顶,悄悄朝我招手示意。学着他们的方法,我也努力向上攀爬:首先是蹬着一只煤筐,爬上最靠后墙的那个窗台。然后,站在窗台上,双手扒住后墙的高沿,探出一只脚,小心翼翼地伸到相邻茅房的矮顶上。一旦这只脚勾稳之后,后脚再在窗台上用力一蹬,于是,整个身体一下子便窜滚上了茅房。上到这里,后面的事情就十分容易了,只要沿着后墙就可顺顺当当地爬上屋顶,因为房檐与后墙相连,且高度相等。
登顶四望,顿觉精神一振:
晴朗的天空开阔、旷远。瓦蓝的苍穹,抹着几撇淡云,很像一幅彩色的水墨画。一幢幢高低错落的灰瓦屋顶,仿佛一条条游聚起来的鲤鱼脊背,似乎随时都会“泼啦啦”地迸散、分游而去。脚下的胡同、街道上,偶尔路过的行人、车辆,在我的眼里突然变得渺小、疏远,不知为什么,心头上总有点儿怪怪的感觉。炎烈的太阳悬在头顶,也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的热气。瓦缝里顽强钻出的丛丛杂草,朝我微微点头,好像很高兴又一个新的小朋友来和它作伴。在哥哥们的身旁坐下,我淌着汗水的脸上,似乎拂过一丝轻柔的凉意,那种时隐时现、若有若无的感觉,让人十分惬意。大人们常说:高空无风也有风。这是不是就是那种高处特有的无风之风呢?——我心里暗自猜想,不敢断定。
大哥二哥斜躺在瓦顶上,聊着他们热衷的话题:那些中学生才有的生活。我听不大懂,也不感兴趣。这时,一群鸽子响着悦耳、悠扬的鸽哨在天上盘旋,时尔还掠过我们的上方。一股恬淡、悠然的情愫,在我体内慢慢膨胀起来,最后终于弥漫了整个身体。瞬时之间,我的心思竟飘荡起来,如同空中的云朵,被微风悠动着,舒展卷缩,白衣苍狗,变幻无定。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醉眼朦胧地望着四下变了形的景物,一语不发。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醉眼朦胧地望着四下变了形的景物,一语不发。
“老三,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耳边传来二哥的问话,“留点神,可别发呆掉下去啊!”
“唔,唔……”我随意地支吾道,心灵依然如浸于醇酒一般,甜甜的,绵绵的。直到屋里传出奶奶、母亲走动的响声。我才跟着哥哥默默地溜下了屋顶。
“唔,唔……”我随意地支吾道,心灵依然如浸于醇酒一般,甜甜的,绵绵的。直到屋里传出奶奶、母亲走动的响声。我才跟着哥哥默默地溜下了屋顶。
此后,再上房顶玩耍,就成了我的家常便饭。没有了丝毫的胆怯。甚至,赶上风向合适,还曾在屋顶上放过风筝。哥哥们让我沿着屋脊爬到另一头,举起风筝让它放飞。——当然,做这一切,都得蹑手蹑脚,不仅是怕出意外,更重要的是怕奶奶、母亲发觉挨骂。
长大以后,为人师长。时常听人责怪孩子、学生太淘气,难以管教。而我心中往往不以为然:哪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不“胡闹”,做过这样或那样的“坏事”呢?要知道那种“胡闹”正是老天爷赏给他们最大的幸福和快乐啊!——比如说我,那“屋顶乐园”就永远珍藏在记忆的深处,是我终生不忘的一次心灵圣筵。一想起它,心里就醉醺醺的,洋溢起一种莫名的快乐。
2005年9月22日星期四。
2005年9月22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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