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琐忆：小“二马”的故事

 

　　大人们都叫他小“二马”。他的骨架硕大，比同龄的孩子高出半头；长着一双野驴眼，总是直不愣腾的，透着一股蛮劲。你跟他谈话，他两眼不停地乱扫，根本没往心里去。他在班里像个“老大”，还有两个流鼻涕的跟屁虫是他的“哼哈二将”。老师们个个对他憷头极了，谁也拿他没有办法。他上课完全不听讲，什么也不会，来了就是捣乱。班主任把他轰出教室。他就满楼道游逛，挨间砸门闹火，搅得一个学校都上不好课。

　　那时，学校刚刚恢复上课。一切制度全无。学生学习不及格，也不能留级、开除，三年以后照样得给张证书，算他修业期满，初中毕业。我当教务主任，大家纷纷来找我告状。可我又能怎么样呢？还不同样没有“咒儿”念！——这是七十年代末，我工作的一个乡村中学。

　　这个小“二马”，他的爸爸并不是大“二马”。大“二马”另有其人。
　　他家住在大桥东。这一小片，只有十来户人家。它是全镇的边缘地带，再往东就是庄稼地。那里地僻人稀，再加上大队干部们又忙于抓“国家大事”，所以，一不留神，它就成了当地的一块“拉斯维加斯”——J镇的小赌城。那里赌风之旺，可谓长盛不衰。即使是在“文革”初起，那种“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之时，这些赌徒大白天也照旧用棉被挡住窗户，躲在里面，呼卢喝雉，照赌不误。

　　一次，他爸牌运不佳，连赌连输，不大功夫兜里输得一干二净，镚子儿全无。退出牌局，他又不甘心，急得在地下直转磨磨儿。大“二马”长得人高马大，在圈里一向豪横。他不耐烦了，两只驴眼一瞪，呵斥道：“瞅你那熊样儿！灰头搭拉脸的，别给人添堵，至于的么！接着来！没钱不还有你老婆了吗，了不得不就是让人干一把嘛！操，就这么着吧，便宜你小子了！”结果，日后他妈生下个小子，越大竟长得越像大“二马”。所以，他就成了小“二马”。

　　

　　那天，小“二马”一伙又被班主任赶出了教室。于是，他挨个教室敲门，故意作出一付可怜兮兮的样子，“哀求”上课的老师说：“我们老师不要我们了。求求您，就让我们在你们班上课吧。我保证不捣乱，真的，不捣乱。求求您啦！”那两个跟屁虫也挤眉弄眼地随声附和。这三个人一块，哼哼唧唧地装出各种丑样逗学生们发笑。一个班、一个班，一层楼的课堂全被他们搅乱了。任课教师们骂也不是，哄（hǒng）也不是，对这几个小无赖，实实在在无可奈何。

　　政教处回主任气得火冒三丈，把他们带到办公室一通臭训。然而，小“二马”松松垮垮地斜倚墙壁，两眼四处逡巡，仿佛没事人似的，似乎回主任批的根本不是他。

　　“你给我站好了，别靠墙！别东张西望的！”回主任脸孔胀红，手指发抖，“立正！立正，你不懂吗？脚！脚！收回去！”说着，回主任伸出脚去拨动小“二马”的站姿。
　　“你别踢我啊，老师不许打人，——我这不站的挺正的吗？还要怎么正呀，你！”小　　　“二马”挑衅地颠着一只腿，眼睛斜乜着回主任，反嘴道。
　　“你，你，……你连立正都不会？！”回主任忍无可忍，抬腿给了他一脚，同时气狠狠地说，“怎么正，就这么正！”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小“二马”动作敏捷，反应异常灵活。他往右稍微一闪，左腿轻巧地一抬，就让过了回主任踢去的右脚。
　　“哎呦！”回主任惊叫一声，他那一脚踢到了坚硬的墙壁，疼得他抱住右脚直蹦高。“好你小‘二马’，你，你，你别跑，看我怎么收拾你的！……”

　　他的话音未落，小“二马”早已窜出门外，夺路而逃。他那两个鼻涕罐儿伙伴，犹豫了一下，想想不妙，也跟在后面狂奔而去。楼道里一阵嗵嗵嗵的乱响，他们跑下楼去，同时，人们还听到小“二马”那撒欢的叫声，渐渐远去：“老师不许打人，不许打人……”

　　此后，我们校园清静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小“二马”三个，怕回主任找他们算账，一时不敢到学校来“上课”。然而，隔上十天半个月的，小“二马”就又露面了。
　　

　　我笑着问还一瘸一拐的回主任：“你打算拿小‘二马’怎么办？”
　　他苦笑了一下：“咳！我还能怎么办?吓唬吓唬他算了。——没想到这小子还听灵活的……”

　　　　　　　　　　　　　　　　　　　2005年9月12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