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噜完碗里的稀饭，李鹤把碗往桌子上一撂，又准备出门，残雪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孩子白天闹，晚上也哭，去找诏亭爷看看？”她声音很小，跟蚊子哼似的。

“昨晚哭了？我咋没听见。”李鹤有点不相信残雪的话，“即便哭，也没有啥大不了的。才几个月的孩子，哪有不哭闹的？！”

“你今个儿不去不中？”残雪也生气了。李鹤巴望着残雪给生个带把，谁知道是个闺女，因此天天泡在牌场，油瓶倒了也不扶，不到饭点不回来。

“我不去打牌你们娘儿俩吃风屙沫？”李鹤提高了腔调，正要继续责备残雪，孩子适时地在床上“哇哇”哭起来，残雪忙去哄孩子。

李鹤走到桌子前，从抽屉里找出一根笔，翻找半天，也没寻到纸张，撕掉墙上老灶爷的下半身，在背面歪歪扭扭写下一行字：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行人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熬点浆糊，贴到大路口。”说罢，李鹤就走了。

残雪叹口气，抱着四个多月的孩子来找李诏亭。因为孩子还小，又嗷嗷哭闹着，尽管还有不少病人排队等候，李诏亭招了招手，让残雪插了个队。看病的患者都是附近的，知道李诏亭的规矩，如病人危急，无需排队。

李诏亭看了看残雪怀里的孩子，盯着残雪的脸，刚要开口，残雪抢先说道：“诏亭爷，孩子日夜哭闹……”赶着李鹤的辈分，她得叫爷。再者，来这里看病的，都是方圆左近的乡亲，从没人叫李诏亭“大夫”的，或“诏亭爷”，或“诏亭伯”，或“诏亭叔”，或“诏亭大哥”，或“诏亭老弟”，叫起来很是亲热。

李诏亭打断残雪的话，说：“孩子还没断奶吧，你去集市上买条新鲜的乌鱼，一斤左右，回去炖炖喝吧。”

残雪张了张嘴，有些为难的样子，最后还是勉强笑道：“诏亭爷，没有其他偏方？”

李诏亭愣了一下，说：“这就是偏方啊，不用吃药。”

残雪着急地说：“我是说就像您当年治我的眼……”

李诏亭想起来了。残雪十个月大的时候，患了眼疾，家里穷，抓不起药，当时刚好是腊月天，下过一场雪，雪都化得差不多了。李诏亭就对残雪的爹娘说，整一些雪水，擦拭闺女的眼睛。还别说，也就七八天的时间，她的眼睛就明亮如初了。该起名的时候，爹没文化，想不起有品位的名字，也不好意思去麻烦私塾里的先生，就给她取名“残雪”。长大后，嫁给了本村的李鹤。

李诏亭笑了，说：“症状不一样，偏方也就不一样，这次还非得用乌鱼不可。”

残雪赖着不走，家里那点散碎银子都让李鹤打牌输了，这几天吃的盐还是借邻居二大娘的，哪有硬头货买鱼啊？她怀里的孩子像是凑热闹似的，“哇”地一声哭起来。她忙撩起衣襟，让孩子拱进怀里。哭声没止着，但弱小了许多。

李诏亭对残雪说：“你抱着孩子先走吧，等我看完其他人，再去家里看看。”

残雪这才满怀希望抱着孩子离去，心想，说不定诏亭爷还有其他偏方呢。

中午时分，李诏亭去集市上买了一条乌鱼，然后往李鹤家走去。李鹤是个赌鬼，村里没有人不知道。上午残雪为难的样子，李诏亭已经看出来了，肯定是没钱买鱼。李鹤呢，更不会去河里钓鱼。

也巧，路上遇到了李鹤。他一脸喜悦，提溜着一瓶酒，看来今天手气不差。

“诏亭爷，您这是去哪儿？”

“鹤，我正要去你家呢。”

“诏亭爷，知道您会看病，不知道您还会算卦啊，就知道您孙子今个儿缺少下酒菜……”李鹤嬉皮笑脸地说道。

李诏亭厌恶地说：“这鱼是给残雪吃的。”

李鹤的眼珠轱辘着：“诏亭爷，您啥意思？”

“孩子哭闹，你这孙子咋当爹的，不会不知道吧？”李诏亭没好气地说。

李鹤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说：“孩子病了，你不送药，送鱼让我婆娘吃，啥意思？老了，老了，动起了歪心思……”说着话，他举起酒瓶，朝着李诏亭晃了晃。

“闭上你的臭嘴！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李诏亭觉得既好气又好笑，“孩子面黄肌瘦，日夜啼哭，并非什么大病。原因在于残雪身体虚弱，乳汁缺少，导致孩子营养不良……乌鱼汤具有健胃增奶的作用，是产妇必备之菜。”

“我、我……”随着话音，李鹤“哇”地声蹲下身子——酒瓶从手里脱落，硬生生砸到脚面上。

李诏亭惊叫道：“赶紧鞋脱来看看。”

李鹤忍着疼先去捡酒瓶子，看到瓶子未损坏，揣进怀里，这才脱掉鞋，脚面好好的，只是红肿，并未有伤口。

李诏亭“哼”地一声，丢下鱼，甩手走了。走出几步，转身从李鹤手里抢过鱼，回家了。

李诏亭回到家，让家人把乌鱼炖了给残雪送过去。

李诏亭吃罢午饭，本想去坐诊，心里不踏实，便又拐到李鹤家。他一进门，如他所料，残雪舀了一碗鱼汤，端给坐在桌前呻吟着的李鹤。

李诏亭瞪了残雪一眼，说：“孙媳妇，让你喝，不是让他喝哩。”

残雪扑闪着眼帘，低声说道：“他的脚肿那么高……”

李诏亭瞅一眼，看到桌子上已经打开的酒瓶，拿起来“咕嘟嘟”倒在了李鹤肿着的脚面上：“这比鱼汤更有效！”

选自《小小说月刊》2025年11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