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立乃道生

——《瓜子道》赏读

王玲

南瓜子作为一种零食，取名“瓜子道”，仅名字就令人产生一探究竟之欲望：瓜子也有“道”？《瓜子道》便围绕瓜子，把瓜子之道的深意，透过文字的组合，在字里行间渗露出来。

  小说先讲述“瓜子道”因味道品质的上乘而引发的大订货量，这对供货商春喜来说是难得的商机，于是“四条生产线满负荷生产，三班连轴转”，以期按时交货。这既是故事的开端，也是故事的背景，小说进行简笔勾勒，交代了生产的繁忙，有限的笔墨中流露着紧张忙碌的气氛，为后文故事的发展张本，暗示着小说瓜子有道人亦有道的主题。

  小说的逻辑就是生活的逻辑，在满负荷运转的关键节点，正值麦收，工人要回家收麦，这是生活的常态，而对加班加点完成订货量的春喜则是反常态，一个“愁”字写尽了他的心理状态。有愁则解愁，于是便有了春喜和妻子美丽的对话。这段对话的设计颇有喜感，方言俚语的运用与人物的身份、关系处理得十分熨帖。“添个蛤蟆四两力”，喻指夫妻俩顶班，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办法。但春喜用“蛤蟆不行，孙猴子差不多”回复妻子，以此说明两人的力量杯水车薪。当美丽犹豫地说“我倒是有个想法”时，春喜脱口说“有屁快放，别像羊拉屎蛋似的”，这是针对妻子“犹豫”而言的，是说有办法赶快讲，“羊拉屎蛋”比喻说话干事不利落不爽快，磨磨唧唧断断续续，话语粗俗却十分形象，符合说话者的身份。作者对生活的观察可谓细致入微，只有有生活经验的人才能体味其妙处。春喜听到妻子“冒充‘瓜子道’”的馊主意，便把此事的利害摆在了她的面前：一旦传出去，门缝里夹鸡蛋——彻底完蛋了。这句话运用双关，言在此而意在彼，幽默中透露出这样做的严重后果，又充满生活的情趣。夫妻俩的对话，充满地域色彩，极具生活化、幽默感，这就无形中冲淡了忧愁，折射出了他们面对生活波折的整体态度和处置之“道”——诚实经营，不违初心，夫妻俩形象已具备了普遍的社会意义。一段对话，是两种思想的较量，至于思想的天平向哪方倾斜，这其中就离不开“道”的支撑了。

瓜子有道，这是“瓜子道”经营的广告语，传道遵道，“瓜子道”已经不是一种瓜子的代称，而是一种理念的传承、处世的方式了。夫妻俩面对工人的困难，不光租收割机为他们割麦，还“停止生产瓜子，烘干车间的设备全部用来烘干湿麦”，这一情节设计，是事件的转折，也是崇高行为映射，在商品经济大潮中，劈开了一条航道，引发人们去思考：在经济利益面前，应该还有更重要的去坚守，去弘扬。小说除直接用语言、行为等塑造主人公形象外，还用次要人物去陪衬、去烘托。福安和发财知道春喜的决定后“面面相觑”，且只有两个字的表述：“啊？”“这？”。质疑，不解，在神情和语言之后铺排而来，他们都知道，春喜的厂子正在加紧生产瓜子，若不及时兑现合同，损失不可估量。瓜子代表的是一个“钱”字，是利益，福安等人的反应，正凸显了春喜精神的可贵。给麦农烘干湿麦，损失的是自己，受益的是别人。不能按时足量交货，经销商杨老板“没有责怪他们失信，收到15吨‘瓜子道’后，依照合同上的价格给他们打了20吨的款”。杨老板与春喜可以说同气相求，作者塑造这一人物的意义十分明显，那就是站在别人角度处置问题，急人之难，并非个例，是一个群体的共同追求。

    《瓜子道》通过生产营销瓜子的一个简单事件，透过人物的言谈举止，传递着一种文化思维，在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之间，人们以一种波纹的形态把自己的能量向远处传递，推己及人，形成个人与他人的正磁场，维系着社会的健康态。“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为人之本正，则大道行，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乃中华民族处理己与人关系之圭臬，之根本，故而成就了中华文化的源远流长。瓜子道是人之道，是文化之道，这正是《瓜子道》呈现给读者的最富营养的文化正餐吧。

【附原作】

瓜子道

侯发山

喜欢嗑瓜子的人，没有不知道“瓜子道”的。“瓜子道”是一种南瓜子的品牌名称，至今已祖传四代，他们精选颗粒饱满的南瓜子，经过卤制而成，不是常见的那种干干脆脆，反倒湿润爽口，味道独特，老少皆宜，一吃大有欲罢不能的感觉。真的是“酒香不怕巷子深”，河洛市一家大型商超的杨老板在五月中旬一下子订购了20吨，要求“六一”前发货。“瓜子道”的老板喜春网签了合同后，四条生产线满负荷生产，三班连轴转。

到了5月27日，还有5吨任务，不出意外的话，再有3天完全可以生产出来，5月31日走物流不成问题。

这时候，发财、福安等四五个工人要回家收麦，说再高的工资也得回家。喜春愁上了。妻子美丽说：“添个蛤蟆四两力，咱两个顶班。”

喜春白了她一眼，说：“蛤蟆不行，孙猴子差不多。”

美丽建议：“再招几个临时工？”

喜春摇摇头，说：“眼下是麦忙时节，人比大熊猫都主贵。即便有人，新手培训需要三天，这个也不中。”

美丽瞅着喜春的脸，犹豫了一下，说：“我倒是有个想法……”

“有屁快放，别像羊拉屎蛋似的。”喜春文绉绉的，着急了，脏话随口就出来了。

美丽说：“要不咱收购其他厂的瓜子，冒充‘瓜子道’……”

“你这话就跟放屁一样，等于没说。”喜春截断美丽的话，不干不净地日噘她，“人家看上咱的‘瓜子道’，咱不能胡来，不能坑人。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旦传出去，门缝里夹鸡蛋——彻底完蛋了。”

美丽不高兴地看了喜春一眼，嗔道：“我只是说说，你可当真了。”

“想都不要想。”喜春狠狠瞪了美丽一眼。他拿起身边一个瓜子箱，指头捣着上边的广告语，示意美丽看。

美丽不用看，也知道上边的内容：一个古老的村子，一颗有故事的瓜子，四代人的人文历史。自古诸事皆有道，道可道，瓜子自有其道，瓜子有道，瓜子之道，瓜子道也。她叹口气，迟疑了片刻，又说：“给杨老板打个招呼，拖两天发货咋样？”

喜春的头跟拨浪鼓似的晃了两下，说：“我听杨老板说，当地有不少企业利用儿童节献爱心，订购‘瓜子道’。若是晚几天，黄花菜都凉了。”

美丽眼珠一转，说：“咱可以租几台收割机，帮助工人们收割嘛。”

喜春高兴地捶了美丽的肩膀一下：“这回你可放了个响屁。”

美丽疼得歪着身子，呲溜着嘴说：“咱家的瓜子你也多嗑点，清新一下你的嘴。”

喜春一边给美丽揉着肩膀，一边说：“这段厂里事情多，吃饭不应时，可能脾胃不好，有口气。”

美丽忍不住笑了。

喜春这才恍然明白美丽话中的意思，作势要打她，她转身躲开了。

听喜春说了租收割机帮忙的事，发财、福安他们几个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喜。

发财说：“喜老板，感谢您一直以来对俺们的关照，收割机倒不是紧要的，今年的麦子遭雨了，湿漉漉的，收下来怎么办，这才是俺们发愁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阴沉得像亲孩子被人丢进了井里。

啊？喜春大吃一惊。

“听说村里有人收购湿麦，三四毛一斤，怕是成本都收不回来。”福安的脸色也不爽，像被隔壁老王欺负了似的。

“天灾啊，谁也不没办法。”发财重重地叹口气。

喜春垂下头，想了半天，忽然抬起头，眼睛一亮：“停止生产瓜子，烘干车间的设备全部用来烘干湿麦！”

“啊？”“这？”福安和发财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喜春的厂子正在加紧生产瓜子，若不及时兑现合同，损失不可估量。

“就这样，发信息，收湿麦！”喜春挥了一下攥紧拳头的手。

美丽给搞糊涂了，心说难道烘干麦子比生产瓜子更赚钱，能弥补瓜子厂毁约带来的所有损失？

喜春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免费给麦农烘干湿麦！”

“……”美丽想阻止，但他清楚喜春的脾气，说了也是嘴上抹石灰，白说。

喜春两口子没有想到，杨老板没有责怪他们失信，收到15吨“瓜子道”后，依照合同上的价格给他们打了20吨的款。杨老板解释说：“瓜子有道，老杨也有道。多出5吨的款项，你们替我捐给当地小麦受灾的农民。还有，从此以后，我们商超的瓜子只进‘瓜子道’……”

（选自《教师报》2023年6月28日，《小说选刊》2023年第9期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