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子户

侯发山

怕处有鬼，痒处有虱。在夏至看来，这话简直就是真理。“和平小区”开发项目开始运作的时候，他就担心在前期的拆迁过程中遇到钉子户，还偏偏就遇到了——一个捡破烂的老大娘，死活不愿搬迁。房子不是什么值钱的房子，一溜三间平房，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建筑，房前有一棵上百年的老榆树。

“要不要来点硬的？”副总老焦建议道。在这个行当里面，有个惯用的策略就是先礼后兵，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停水，断电，断路，恐吓，甚至往住户家里面投放蝎子、毒蛇，实在不行，便用武力解决，把人强拉出来，直接用推土机轰。待一切成为废墟，就啥都好说了。当然，夏至从未来过硬的。他清楚，钉子户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多要一些补偿。那点补偿，对公司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夏至反问了一句：“她家几口人？子女都是干什么的？老人什么条件？”

老焦说：“她家好像就她一个人……为这事我跑了十几趟，腿都快跑断了，好话赖话都说尽，只差没跪下给她磕头。她话也不多，就三个字——俺不搬。”

当天晚上，夏至提溜一兜水果来到老大娘家。老大娘刚捡拾废品回来，也不搭理夏至，只顾收拾破烂。夏至放下手里的东西，帮着老人家整理那些破烂。完事后，老大娘洗了洗手，从一个篮子里拿出一块馍一边啃一边喝水，还是不理睬夏至。夏至也不在意，看到一个小板凳的腿歪了，便找来钉子和锤子，“梆梆梆”地给钉好了；拆迁邻居的建筑垃圾还没完全清走，一部分已经堆到老大娘的门口了，夏至就拿上铁锨清理，为的是不影响老大娘走路……等做完这一切，夏至拿起一个苹果洗了洗，然后削了皮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到一个盘子里：“大娘，吃苹果吧。”

老大娘终于开口了：“是为扒房子的事来的吧？”

夏至忙接过话茬：“大娘，我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夏至，我是夏至那天生的，父母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我母亲今年六十八了，跟您岁数差不多……”

不知道为什么，老大娘抹起了眼泪。

“大娘，您、您怎么啦？”夏至忙掏出纸巾给老大娘擦泪。

老大娘说：“小夏，俺叫你小夏你不介意吧？俺、俺不是不搬，俺是怕房扒了，树刨了，俺儿子回来找不到家啊。”说罢，老大娘呜嗬呜嗬哭起来。

夏至心头一震。

老大娘今年六十五岁。老伴死得早。十二年前，儿子借了亲戚朋友四十万炒股，最后赔了，为了躲避债务，儿子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老大娘为了不让人捣自己的脊梁骨，一个人白天黑夜连轴转，打几份零工。攒够五千就还五千，攒够一万就还一万……直到前年，终于把儿子欠下的所有债务还清。年纪大了，一些单位也不敢再用她了，她便捡起了破烂，这样寻找儿子也方便一些。她说，有时一天她能走上三四十里。儿子走那年二十六岁，今年三十八岁……

说到这里，老大娘从怀里摸出一张黑白照片，不住地摩挲。

 “大娘，您是好样的……”夏至鼻子一酸，忍不住攥着老大娘粗糙的手。他告诉老大娘，要帮她找到儿子。

“真的？”老大娘昏黄的眼睛像是被拨了捻的煤油灯，一下子亮了。

夏至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不敢说话，他怕一说话眼里的泪珠就会掉下来。

接下来，夏至就暂停了“和平小区”这个项目，把公司的重点工作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同时，不惜代价，利用电台、报纸、电视、网络等平台，寻找老大娘的儿子。

夏至隔三差五往老大娘家跑，每次去手里都不空，除了蔬菜、水果，还有衣服。去的时候，还帮助老大娘做家务……在他的坚持下，还认老大娘做干娘。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半年时间过去，老大娘出走的儿子还是没有一点线索。

这天，夏至又去看老大娘了，一边给老大娘洗脚一边拉呱闲话。

老大娘叹口气，冷不丁说道：“孩子，房子该扒就扒，树该刨就刨……不能因为俺一个老婆子耽误大伙儿的事。”

“娘……”夏至愣了一下。

 “他若想回来，俺搬到哪儿他都会找到……再说，不是还有你这个儿子吗？”老大娘说罢，想给夏至一个笑，不料，眼里的泪却出来了。

“和平小区”建成后，名字改为“幸福的家”。 老大娘的儿子叫幸福。

原发《昆山日报》2016年1月10日

阅读理解题：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最恰当的两项是（）

A．小说开篇运用俗语“怕处有鬼，痒处有虱”，形象地写出夏至对拆迁过程中出现“钉子户”的担忧，体现了他对“钉子户”一贯厌恶的心情。

B．小说写副总老焦建议“要不要来点硬的”，一方面是要强调老大娘确实是一个难对付的“钉子户”，另一方面也反衬出夏至的正直与耐心。

C．小说中老大娘这个苦命母亲的形象非常感人，这显然和作者综合运用语言捕写、动作描写、心理描写、神态描写等多种写人手法分不开。

D．小说虽写的是开发商和拆迁户的故事，但故事中并无激烈的矛盾冲突，情节发展如微风轻拂平静的一汪湖面，有波澜，但没有滔天巨浪。

E．夏至常往老大娘家跑，不惜代价为老大娘找儿子，坚持认老大娘做干娘，虽然感人，但目的是拆掉老大娘的家，因此他不算是高尚的人。

（2）小说中的“老大娘”有哪些性格特点？请简要分析。

（3）小说以“钉子户”为题，有什么好处？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4）小说结尾一段意蕴丰富，意味深长。请结合全文，谈谈你的理解。

参考答案：

（1）BD（答B给3分，答D给2分，答C给1分，答A、E不给分）

（2）沉默寡言。无论是面对老焦，还是面对初次打交道的夏至，她的话都很少。自尊自强。为了不让人捣自己的脊梁骨，她白天黑夜连轴转，打几份零工，终于替儿子还请债务。通情达理。在夏至的真情感召下，她“不愿意耽误大伙儿的事”，同意拆迁自己的房子。挚爱自己的儿子。为了儿子回来能找到家，她不愿意自家房屋被拆迁。

（3）“钉子户”一般具有“斗争精神”，往往和社会茅盾联系在一起，作者以“钉子户”为题，设置了悬念，吸引了读者的阅读兴趣。“钉子户”是在城市建设用地时，讨价还价，不肯迁走的住户。以“钉子户”为题，既能让读者了解主人公的身份，又能让读者知道小说的情节和城市开发有关。小说中的老大娘当“钉子户”，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躲债主离家的儿子，以“钉子户”为题，能让读者改变对“钉子户”的偏见，引人深思。

（4）借用老大娘儿子的名字，夏至把“和平小区”改为“幸福的家”，是对时刻盼望老大娘儿子回家的安慰与帮助，夏至的用心值得赞颂。夏至把小区名字改为“幸福的家”，是希望包括老大娘在内的小区住户都能得到幸福，老大娘的儿子虽然名叫幸福，却让老大娘的后半生不幸福，这种对比，引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