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

侯发山

那天是个周末，吃罢午饭，迷瞪了一会儿，我就骑上电动车，溜向宋陵公园。

宋陵公园是我们这个小县城唯一的一个开放性公园，似乎约定成俗，退休的老同志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泡在这里，除了健身，更多的是喷空，就是说闲话，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没有说不到的，没有不敢说的，不过，还是以当地新闻为主。头一天聊不完的话题，第二天接着聊。如果你出差几天，想知道当地都发生了什么事，来这里蹲上一支烟的工夫，什么都晓得了。时间久了，宋陵公园成了“老年活动中心”的代名词，也有叫“老年广播电台”的。我临近退休年龄，打算把落脚点定位在宋陵公园，因此，趁空先来踩踩点。没有一点爱好还真不行，要不，老了遭罪。

穿过热闹的大街，走到一个偏僻街口，我刚拐过弯，看到一个老大爷跌倒在路边，扭曲的脸渗透出痛苦。路过的有人，也有车，但都没停下来，好像老大爷不存在似的。我愣怔了一下，急忙刹车，赶过去搀扶那位老大爷。我刚一伸手，几乎同时，老大爷伸手死死拉住了我的衣角。

完了！那一刻，我想到了逃离，但，老大爷的手像大闸蟹的爪子，抓住了就不松手。

我四下看了看，路边没有摄像头，行人也有几个，却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一个个比四条腿的跑得还快。我真想大吼一声，眼瞎了啊都。

真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深深叹息一声，埋头对老大爷说：“老人家，您是不是有病？”这时候我还心存幻想，没有把人想得那么坏。

老大爷朝我嚷道：“谁有病？你不撞我，我会摔倒？”

“老、老叔，我没撞您啊。”

老大爷振振有词：“没撞？没撞扶我干啥？有病啊。”他说话的分贝很高，唯恐路人听不见似的。路人还真就跟聋子似的，没有人愿意过来当法官。

“大爷，我真的没病，不，真的没撞。”

“大爷？祖宗也不行。”

我知道，遇到难缠的主儿了，这次是插翅难飞。有那么一刻，我恨我自己，我干吗这么贱呢？

我长叹一声，其实也是泄气了，对老大爷说：“老人家，好，算是我撞的。”

“瞧这话说的，什么算是你撞的，就是你撞的！”

“好，就是我撞的。您说这么着，我送您上医院。”

老人家的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比刚才亮多了，攥着我衣服的手也没刚才那么有力了。

我瞅着路上窜来窜去的出租车，打算叫一个。老大爷看出了我的初衷，口吃似的说道：“俺、俺不上医院。”

我心里明白，人家的目的是钱，当即掏出钱包，连同十元的票子，总共一千六百八十元，都塞给了老头。

老头抓的那只手松了，接过钱，掖进了腰里。他的脸色也少了恶意，还隐隐出现了笑意。

我转身去骑电动车，等我骑上车打开锁，瞄见老头灵活地钻进了一辆的士。在我愣神的一刹那，的士放了一个不太响的屁，远去了。

我骑着电动车来到了宋陵公园，看着宋仁宗皇帝荒草萋萋的墓冢，心里一下子释然了。

走进那支庞大的队伍当中——因为是周末，来的人当中还有不少年轻人。我给大家讲述了路上发生的一幕。我说，在来的路上，看到一个老人倒在地上，我上前把他搀扶了起来。

“不怕他讹你吗？”一位大叔打断我的话。他这么一说，其余的人都把目光聚焦到我这里。

面对大家焦急的目光，我摇摇头，说：“没有，老人家真的是有病。”

闻听此话，大家都“嗷”了一声，可能是我的故事不够精彩，一律失望的表情。

那位大叔说：“幸亏遇到你，要不，再耽误一会儿，还不要了老头的命？”

这些人当中有个业余作者，在当地日报写了篇文章拍我的马屁，把我誉为当代雷锋。

我把报纸拿给妻子，给她说了前因后果。

 “你为啥说谎呢？难道为了出名？”妻子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我怕把真相说出来，一旦遇到哪位老人真的摔倒了，或许这位老人就是你我，怕是没有人再施以援手了。”我不是清高，这的确是我的真实想法。

妻子也是个文学爱好者，又写了篇后续报道，说出了事实真相。

这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波动，纷纷给我点赞。

一星期后，我收到一笔匿名汇款，金额是一千六百八十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