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老人

侯发山

在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圣诞节来临的前一天，记得那天是周五。王老师告诉来福他们一个秘密，说你们只要把心愿写在自己的本子上，圣诞老人晚上就会悄悄降临，给你们送礼物。

王老师是靠山屯小学唯一的一名老师，同时又是校长，除了教务，教一到三年级的全部课程。其实，包括来福在内，全校只有十四名学生。靠山屯的家长们普遍有一个观点，山里人吗，生娃子，放羊，盖房，娶媳妇，然后，生娃子，放羊，盖房，娶媳妇，如此循环往复。既然看清了人生的本来面目，读书有何用？那不是六个指头挠痒，多一道子吗？！因此，娃子们该上学的时候，父母让他们到山上放羊，说这样直奔目的，更快一些。甚至有人嘲讽王老师，说你肚里墨水不少，不还是打一辈子光棍吗。

闻听王老师的秘密，来福心里跟夏天吃了冰棍似的得劲儿，他咬着笔杆，歪头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愿望，他希望圣诞老人满足他一个心愿，他想要一个文具盒，就是铁质的那种，长方形的，打开来看，盒盖的背面有乘法口诀表。当时，整个学校，没有一个学生有这种文具盒。还是来福的娘被人拐走那一年，来福随爹到县城寻找。折腾几天没找到娘，倒让来福见识了那种文具盒。他从城里回来后，在学校宣传了多天，同学们先是艳羡，后是失望。在他们看来，这种文具盒与他们无缘。

班里有八名学生要的都是文具盒，三名写的是书包，两名写的是围巾，一名写的是蝴蝶发卡。那天下午，他们把写好后的纸条悄悄放进自己的课本里，然后放学回家了。

等到周一，他们一个比一个来得早。几乎是奔跑着进了教室，第一件事就去瞅自己的书桌，发现书桌上的礼物后，他们欢呼起来，声音差点把房顶掀掉。一个个攥在手里、抱在怀里，怕别人抢去似的，翻来覆去地看，眼睛一个比一个亮，好像家里的煤油灯被换成了电灯泡。

到上课的时候，王老师说，有一点，你们必须好好学习，否则，圣诞老人会收回他的礼物，到了第二年也不会再来。

听说上学的孩子能够得到圣诞老人的礼物，村里不少放羊的孩子缠着大人来学校报了名。

本来来福是很顽皮的，上课不好好学习，成绩排名在整个学校稳居倒数第一名。听了王老师的话，开始把学习当回事了。除了在学校，回到家里也是手不离书，烧火的时候，放羊的时候，去厕所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等等，好像书里有天大的秘密吸引着他。到了期中考试，居然往前进了六个名次。其他学生的成绩也有不同程度的提高。

不论从入学率，还是学习成绩，靠山屯在全乡名列前茅。镇里的领导说，靠山屯小学今年放了个响屁。

来年的圣诞节前夕，那一天刚好又是周五，王老师说了同样的话，圣诞老人要在平安夜送礼物。

来福希望圣诞老人能把他爹变成孙悟空，爹有了三头六臂，会分身术，这样子就不用太辛苦了，可以在家照顾他，可以找到娘，还可以到外地打工。于是，来福就悄悄把自己的心愿写在本子，没有让其他同学知道。他的心愿太大了，怕同学们嘲笑他，说他贪心。

圣诞老人能把他爹变成孙悟空吗？圣诞老人什么样子？是不是跟王老师一样个头如他家的板凳一样高，腰弯得像一张弓，满头像落了雪的头发？当天晚上，来福悄悄来到学校，潜伏在窗外，希望一睹圣诞老人的尊容。

夜深了。来福终于听到了咚咚咚的脚步声。随着这脚步声，来福的心也咚咚地跳起来。吱呀一声门开了。来福从窗下探出头来，循着手电筒的光芒，他依稀看到走进教室的是王老师！只见王老师挨个翻看同学们的本子，走到他的课桌前时，王老师站了好半天，末了，长长地叹息一声。

过了两天，除了来福，同学们都收到了礼物，文具盒、帽子、钢笔之类的学习用品。来福心里清楚，没有圣诞老人，是王老师在装神弄鬼。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他没把这个秘密告诉同学们。

王老师没有忘记来福，他把来福叫到了办公室，好一番长谈。大致意思是说，圣诞老人不能把来福的父亲变成孙悟空，只有来福好好学习，说不定将来就能变成孙悟空，能减轻父亲的负担，让这个家庭富裕起来，自己也能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

来福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点着头。

后来，来福考上了本省的一所名牌大学。再后来，他到一家公司打工，直到自己成为总经理。

来福自己出资30万新建了靠山屯小学，聘请五名大学生来学校当老师。

年年的圣诞节，靠山屯的学生都能收到一份礼物。那时，王老师已经退休，住进了乡敬老院。他得意地对来看望他的乡亲们，还有学生们说，这下你们不会怀疑是我干的吧？是圣诞老人。

大伙儿笑了笑，那样子像是默认了王老师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