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百万酒”征文展播《请你喝一口》(作者:张子影)
(2015-06-18 18:2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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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洛历史情感文化 |
分类: 康百万系列 |
大雪封了三个月的山,给养车终于碾过了4500米的雪线,面目全非地来了。
车一停,水箱开锅似的咕嘟着,花脸的司机从驾驶室里跳下来,他眼睛转了一圈,吼了声:拿来——
任民长长的手中拿着只小小的黑皮壶,上面磕磕巴巴的全是坑,司机接过来满饮一口,一挥手:康百万就是康百万啊!
这是全军最高的阵地兵站。所有的给养全部靠车送。密封的大车厢打开,这一刻是阵地上的节日,冻得绑硬的大块猪肉,结着冰的雪菜砣,白花花的面条大米——最可爱最可亲的,是一大抱报纸信件。
康百万是一种酒,但任民手中的黑皮壶里面装的只是水,不过这壶的确装过酒,那酒名叫“康百万”,是许未未上山时偷偷带来的。
许未未第一次驾车上山,是个大风天。驾驶室门一开人就跌了个跟头,像一片叶子在风中飘着旋着就往山下去。11级大风已经刮了十多天,道路中断,最后一滴水三天前就加到了油机里。全体人员都蛰伏,不说不动以节省唾沫保存体力。风卷起的石头打得铁皮屋顶震耳欲聋地响,每隔一两分钟就要大张嘴巴以减轻耳压。连长任民查岗,刚出门眼前就飘过一个人影,任民想都没想就扑过去,在这狂风中他的长手揪住了许未未这片叶子。
哪部分的?任民一只手反扣了来人细细的小腰,另一只手抠住了山石。这里虽然人迹罕至,却是三国交界的边境。
狂风灌了满耳,许未未听不见,只见任民一张黑红长脸满脸起皮,头发在空中跳舞,嘴里冒着血沫。许未未费力地向一个方向指了指,任民这才看见漫卷风沙中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给养车。
嗨呀的祖宗——任民的长手很痛快地拍上了许未未的脑袋。
许未未一震,双手抱头,整个人像面条一样散下来。晕了。
火生起来,铁皮屋暖和了,在油机转动的轰轰声里,许未未洗了吧热水脸,向众人转过脸来笑了笑。
这一笑,屋子都亮了。
许未未说,以后,我跑咱们一连和四连。
一连和四连是最难跑的,山高,路远,地形复杂,能跑这趟的都是身体最棒,技术最好的司机。
团里司机不够,我主动要求来的。许未未从身上背的大挎包里掏出一堆信,拍在任民手上,印有花边的信封写着几行女人似的小字。
以后每隔三周,许未未小巧的身影和白白的面孔就出现在山上,山路七拐八转199道弯,晴天大风雨天泥,落坡塌方泥石流,不知道许未未是怎么弄着这台比他大出许多倍的车子从危险的缝隙里钻过来的。司机在山上向来是最受欢迎的,带来了生存的物品,还带来精神的寄托,联系山上和山下的世界。这天许未未拿出一只黑色小皮壶:尝尝,这是我家乡的康百万酒。可好喝了。马上就是五一节,阵地上不让喝酒,我偷偷带上来的。山上风湿腿疼的人多,听老兵说,喝两口,再搽搽,管用。
众人欢呼着,咱提前过劳动节,开了吧。许未未说留着你们喝,我开车不能喝的……大家说我们劳动辛苦你劳动更辛苦,开开一定开。
正热闹着,“咣——”一声,正在拆信的任民手中的碗碎在石头上,任民手上落下一张红色的请柬。丁锤抢着说:啥,是啥?
是一张结婚喜贴,里面的婚照上新娘大家眼熟,旁边的新郎没人认识。
任民跳起来跑向山边,搬起石头一块一块向下扔,手脚并用推,山头上响起一阵乱石滚动声。没有人劝。只有丁锤说了句:“五年啊!”
许未未用牙齿咬开黑皮酒壶,端起两只缸子,各倒了半缸酒,走到任民面前。
请你喝一口,许未未自己一扬脖,酒水顺着他口边流到细白脖子处。任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许未未咳了有半个钟头,睡到天黑才下山。
临走,许未未踮着脚,小手拍上任民高高的肩头:没关系任连长大哥,以后你还会有信的。再有信,我还给你传!
“拉萨公墓”远在拉萨城外。一座座坟墓排列得像行进的队伍。西藏的黄昏落日血红。任民和丁锤踏着没膝的草走来。他们见到了许未未。嵌在石碑上的照片有些发黄。任民拿出一瓶酒,用牙咬去塞,向坟前洒了一圈:
兄弟,这是真正的康百万,请你喝一口,别呛着。
丁锤吸着鼻子,拔去坟碑前的草,用手掌压压坟头上松了的土。
任民突然勃然大怒:别碰他的头!
丁锤忙收回手,一声不响地,两行泪落下来。
任民用手指尖轻揉地理着坟土,他替丁锤抹了一把泪:对不起,锤子。
我晓得。丁锤吸着鼻子。妹妹是得高原头痛病死的。
是的,他最怕别人碰他的头。
一天的晚霞都倾在这里,皑皑群峰巍峨,一地的墓碑血红血红地立着。
这是十五年前的故事。
十五年过去了,阵地上“唐百万”酒没有了,但那只小黑皮壶在阵地上留了下来。每个新人上阵地来,同志都要递上那只小黑皮壶说:请你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