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成是被一个电话叫走的。那个电话来得太不是时候，当时，小成和父亲老成正准备吃饭，为小成过23岁生日。六个小菜摆上桌，颇有些花红柳绿的意味。康百万酒业已倒入杯中，酒色软润，把整个玻璃杯染出一派嫩红，与爷俩的脸色相映生辉。

自母亲去世后，小成基本没过过什么生日，老成虽然退了，可他干了一辈子刑警，却是闲不下来，跑到居委会发挥余热。东家婆媳不和叫老成，西家小狗乱拉，邻居踩上狗屎，也叫老成。六十多岁的人了，头上蒙了一层霜雪，还马不停蹄跑得颠颠的。小成心痛，就劝老成，说爸，鞍前马后一辈子了，还没干够？就辞了那份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在家老老实实呆着吧。老成说，咱不是跑惯了嘛，闲不住嘛。

前两天，老成说，我刚刚查了日历，你生日那天正好是星期六，爸要给你过生日。小成说，你这是没事找事，过什么生日呀，我周六约了朋友，到万山湖钓鱼去。你敢！老成说，反了你了，指挥不动你了不是？

见老成真生气了，小成说，好好，咱过生日还不行吗，反正是花你的钱。但有一条，咱光吃菜不喝酒，干刑警的没个准头，有事拔腿就得走。老成笑了，说，你个兔崽子还把我教训上了，刑警的规矩我啥不懂？不过，无酒成席，到时咱喝红酒行了吧。

接下来，老成开始紧张忙碌起来，鸡呀鱼呀弄来一大堆，还特意跑到城西市场，定了一对半斤重的龙虾。老成对儿子的生日之所以这么上心，是他老觉得对不起儿子，起先是工作忙，顾不上儿子，后来退了，儿子却考入警院，逢年过节才能见儿子一面……

菜摆上桌，老成从床下拿出一瓶红葡萄，说，咱就喝这个，口感特好，还不上头。小成瞄了一眼，是康百万红酒。小成说，你这爸当得可以呀，好酒藏着掖着吃独食。老成嘿嘿笑了：你是我儿子，啥好事能把你忘了？前段巩义一个朋友送的，一直没舍得喝。

中午12点差一刻，父子俩坐上饭桌，红酒倒进杯子，刚要碰杯，小成手机响了，老成就很紧张，只听儿子嗯嗯几声，奔进卧室去穿警服，老成判断，眉毛立马拧成了疙瘩：八成又有任务了，这生日过得！

果然，儿子收了电话，告诉老成，爸，对不起，贩毒团伙的骨干分子潜入咱们市，刑警全体出动，围剿这伙王八蛋。你那酒给我存着，执行完任务，我回来喝。

小成走了，老成也没心思吃饭，打开电视，里面正播放电视剧《特警力量》，政委铁牛正在追捕犯罪分子，从货场打到立交桥，再从立交桥跳下，追进一条小巷……这种警匪片老成最爱看，可今天无论如何看不进去，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坐卧不安，一颗心都在小成身上，贩毒团伙一般都有枪支，小成这个不要命的小子有点钻头不顾屁股……

老成得到小成牺牲的消息已是午后三点，电话是他徒弟、现在的刑警队长柳家义打来的。手机接通，柳家义许久没说话，静默半天，却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饮泣。老成的手机啪一声落到地上。他知道，儿子出事了。

匆忙赶到医院，儿子躺在病床上，被单是白的，墙壁是白的，儿子的脸也是白的，把老成的眼刺得生疼。老成慢慢走近儿子，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手抚在儿子小成尚显稚嫩的脸上，来来回回摩挲着，发出一阵轻微的沙沙声。泪水落在小成的鼻凹上，顺着鼻子流向嘴角。

接下来的这一幕，谁也不曾想到。老成站起来了，举起手，狠狠扇了儿子两个耳光。老成说，你个不讲信义的臭小子，你说过要陪爸爸走完这一生的，你还说，要娶一个媳妇，生个大胖孙子，陪爸安度晚年……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还有，今天那酒，你说要回去喝的，你这不是糊弄你爸吗？你个臭小子，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柳家义抓住老成的手，默默陪在一边，他说，小成是个勇敢的刑警，追贩毒团伙骨干的时候，小成跑在最前面，身上挨了三刀，硬是给那个团伙头目戴上了手铐……

老成摆摆手，说，家义，别说了，干咱这一行的都有这种思想准备，你有，我也有，小成也一定有。老成还说，家义，今天是这小子的23岁生日，菜和酒都在餐桌上摆着，你去把酒拿来，我要敬我儿子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