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  相

●侯发山

在东山煤矿发生瓦斯爆炸死伤120人后，全省迅速展开了煤矿安全大检查。为了摸清真实情况，专项检查领导小组一改过去轰轰烈烈前呼后拥的检查方式，而是组织人员到各地的煤矿进行暗访，委派我去的矿点是西山煤矿。领导是这么为我着想的：因为西山煤矿离我的老家不远，一来我可以在办罢公事后顺便回老家探望一下父母，二来即便煤矿知道我去的真实目的后，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了。

我随便编了个谎言就很顺利地进入了西山煤矿矿区。到处一片红红火火的生产场面，空气中弥漫着机器的轰鸣声和飞舞的煤尘……我首先私下采访了一位老矿工。当然，我事先给他亮明了我的身份。我相信，他肯定会给我说实话的——如果煤矿存在安全隐患，他不会隐瞒的，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说你们煤矿的证照齐全吗？比如煤炭生产许可、安全生产许可证什么的。我以为他不会知道这个问题。想不到，老矿工忙不迭地点着头，说齐全着呢，我在矿长的办公室看到过。

我说你参加过安全培训吗？老矿工说参加过，我们矿年年都组织大家学习。

我说你们的矿井安装瓦斯监测监控系统了吗？老矿工说使用了，要不然我们也不敢下井。

我说你们下井配备自救器了吗？老矿工说配备了。

……

老矿工的回答让我满意，但我怕他说的不是真实情况，就又分别采访了其他三个矿工，他们的回答和老矿工说的不差分毫。我自以为不虚此行。当我准备撤离时，意外地遇到了我的表哥，他刚从井下上来，一脸的疲惫，一脸的煤粉。还是他先叫出了我的名字，要不我还真认不出他来。

我等表哥洗罢澡，就拉他去了矿大门外的一家小饭店。我们要了几个菜几瓶啤酒，边喝边聊起来。当我得意地把来矿上的收获告诉他时，表哥重重地叹了口气，没说话。

我皱了下眉头，说表哥你叹什么气？

来，喝酒！表哥和我碰了一杯后，说他们都骗了你。

什么？骗了我？听了表哥的话，我吃了一惊。

表哥点点头，说我们这个煤矿啥证都没有，也没给矿工培训过……别说瓦斯监测监控系统，矿工的劳保都没有，在井下干活都是赤着脊梁光着脚板，穿个大裤头……

怎么是这样？那几个矿工兄弟为什么要骗我？难道是矿主知道了我的行踪，收买了他们？还是威胁了他们？我十二分的困惑。

表哥摇摇头，说矿主没有收买他们，也没有威胁他们，他们愿意那样说。

那是怎么一回事？我彻底糊涂了。

表哥白了我一眼，说你知道了真实情况，往上面一报，这个煤矿就得关停，煤矿一关停，大家就得失业，也包括我。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把真实情况报上去。

我似乎有点明白，但还是不明白，说煤矿存在这么多问题，大家难道都不怕发生什么意外？比如东山煤矿，一下子就死伤120人……

表哥喝了一口酒，苦苦一笑，说我倒羡慕他们……两眼一闭，就是二十万呐。

你喝多了？别喝了。我夺过表哥的酒杯。

表哥暗淡着脸，说我没喝多……假如我有了这二十万，你表嫂的病就可以看了，两个孩子的学费也有了着落，家里的房子也能盖起来，你表妹也不用到广州给人洗脚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表哥，不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