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哥,天国欢喜!
(2023-02-13 11:31:25)分类: 厚鼎 |
2018年某个夏天,我在湘潭县档案馆寻找祖父的生平资料,柜台内一位刚进来的先生突然说:你祖父我知道,我这里有篇文章,刚收到,还没来得及读,见有你祖父的名字我留意了一下,你要不要看?
我如获至宝,连忙说:好啊好啊!竟激动得摸手机都慌忙无措起来,生怕这位先生临时改变主意。
先生说他姓王,报出我表弟的姓名,说他们是同学。又说发文章的是他表舅。说为我办理登记的是她妻子,我于是赶紧加了她妻子陈女士的微信,王先生就立马将他表舅的文章经他妻子转发给了我,文章题目是:《在莳竹塘一些有趣的回忆》,作者:许正甫
我快速扫瞄了一段,感觉文中物象古朴,人物生动,语言有如周作人一样的平实自然,耐人寻味,有民国风味。我欣喜不禁,心想这一定得坐在家里书桌前慢慢细读,若能拜见这位老先生那当更好。于是,丰子恺般的简笔画出来了:远处苍山黛色,近旁银波绿藻,一角飞檐,几级石阶,门前坐一手执黄页线书的期颐老者正回头望向窗内摆动的鹅毛杆。我想像自己走了上去,第一句要说的话就是:感谢您让我第一次从乡邻的文章中读到了我祖父的形象。
回到家,我急急地把莳竹塘的趣事回忆读了两遍,这么好的文章,我得收录在家族博客岳冲银里。真是吉人天相好事连连,打开博客的那一刻,一条“我也是岳冲刘氏道美支十九派子孙”的留言让我眼前一亮,继之又得知这位留言者名叫刘永昌,是许老先生的近亲表侄,住湘潭河东,是我隔岸的邻居。对话几句后我问:许老先生的文章好,他老是否愿意见人?刘先生回复:我想应该会,但是他不在湘潭。唉,我有些怅然,但也没太失望,我已拜托表弟向前面提供文章的王先生打听许老先生的联系方式,想来中国再大,有个电话总是近如咫尺的。
就这样,王先生帮我联系上了许老先生。没几天我打追灯成了许老先生的微粉,我按捺不住地感谢许老先生对我祖父那几笔不经意的描写,我喜欢那毫无夸张或掩饰也无做作或故意的文字,自然出真相,无意反关情嘛。许老先生的回复也十分高兴,他不安地表示自己记心不好,现已是93.5岁的老人。我说记心能有您这样已经不止是出类拔萃了,毕竟是80多年前并非重大事件中偶遇的瞬间,能清楚地记述并带出其他几位长辈来已足够我联想了。
之后许老先生就每天给我发来一句问候,我自然也是及时回复。许老推算出我在刘家的辈分,说他有八位兄弟就是没有妹妹,我犹豫片刻就跟着刘永昌叫甫伯把许老唤成了甫哥,甫哥于是管我叫湘妹。
甫哥是岳冲刘氏家族17派女儿之子,算起行辈来,我们共第九派祖先,是遥远表亲。甫哥出生于1925年3月,今年赶几步就是98的百岁老人了。他老童年时代是在莳竹塘他外公家度过的,由其舅舅教学古文,之后考潭中、长郡、湖大,最后武大毕业分配在长江委从事技术工作,几十年成了长江两岸潮起潮落的见证者改造者和记录者,述作等身,成就卓著,所提防涝建议荣获国家总理朱镕基及温家宝批复,最高荣誉是与共和国主席毛泽东、总理周恩来同集出现在建国五十周年贺礼片上,其儒容帅气一般明星都难以比肩。
甫哥很会说话而且思想正统,网民谣言丝毫动摇不了他老对党威国力的景仰和信任。甫哥很少聊社会现象,不谈经济,不叫病苦。之后,我总是收到他老人家发来的散文,2018年至2019年,我誊录在岳冲银博客的就有20篇且不少篇可比现在投稿讨彩的中年作家。我尤其喜欢他记述的几位舅舅和一同成长的表兄弟的叙事文章,亲情如酽茶,童趣如歌谣。还有一篇《古塘桥的回忆》记录的是潭中在抗战时代搬迁至现在的河口镇的一段初中生活,其中校园周边风景和校舍布局像放电影一样历历在目;读书、放假的纪律及风波如影如形可歌可感(训导主任可能就是我的姨奶奶鲍淑?);校长栋大榕、学生罗同学、肖同学、杨同学、张同学、符同学等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涓水上游的一座不知运转了多少年的筒车昼夜不息地流转着灌溉农田;
甫哥写文章,不必冥思苦想,他老妙手得之完全因为“腹有诗书气自华”,甫哥很多时候是诗化语言,油然而生,顺口而出,养目悦耳又入心,而且有速度,有载量,还很贴切,如他说到自己年轻时总在外面考察堤岸水势 ,我说落雪下雨可就辛苦了,甫哥立马回复一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又如年末大家都在朋友圈发帖纪念伟人,他说“哲人日已远,典型在夙昔。”某日我陪母亲过周末,甫哥发来微信问我最近忙些什么,我说弹弹琴写写字陪陪老母亲,甫哥立马说向舅妈请安,我说客气了,谢谢!甫哥又问能不能看看我写的字,我于是厚着脸皮发了张刚写未干的字过去,甫哥回复:“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我念给母亲听,问母亲能否听懂,母亲摇了摇头,只说:这位老先生的请安我受不起唉。我说这位老先生古诗文好,交流起来知性十足,美感十足。
我有时戏称甫哥真是过足了人生的瘾,年少逗人喜欢,读书能过目不忘,大学毕业能学以致用,因工作成就而成为市志名人,退休了,还能与中国最高领袖同集出现在电影屏幕。如今脑子仍然好用,还能清楚记得8、90年前的人和事,重要人物能说得形神逼肖,重要事情能一挥而就,重要的话能说得明了清楚,就连点键打字都神速得让人瞠目结舌——甫哥打字是少儿的反应,儿童的灵巧,青年的准确,神15的速度。
元旦那天,我向甫哥致以新年问候并祝愿甫哥能在全民皆羊的不幸中一如既往地如老鹰般顽强,未曾想到,回复我的是甫哥的女儿:12月21日早上7:30分..安详离世..染了新冠..咳嗽..腰痛..走的突然..愿他老人家在天堂安息!
陡然一见这样的字眼,我感觉错厄;继而再读,我痛惜、哀伤,我以为健谈且敏捷的甫哥过百岁是无庸置疑的事,谁知闻非何曾非非,言是怎就是是?人说江河东逝水,竟是生死一瞬间。甫哥,我尊敬的微友、信赖的老师、钦佩的学者,他就这样静悄悄地辞别了大家。我反复地念着他女儿发来的告示,勉强从中挑出了聊以宽慰的字样:12月21日早上7:30安详离世。7:30分,正是太阳升起正气上扬的辰时,自古辰龙天上游,甫哥这是被天神邀到了天宫享福去了,座驾居然是辰龙!
我这样想象着,又仿佛看到了甫哥留下的美文,古塘桥的骄骄学子,莳竹塘的风土人情,比麻线更耐用的发绳,战争与商业间的两相挣扎,近亲与远邻间的相互支撑...斯人已逝,幽思长存。
此刻,苍木暗淡,湘水生寒,好在也冬阳高照,想来天国芬芳,甫哥,人间有江汉,天国有银河,江汉有踏歌,银河有诗歌,愿您天国欢喜,也天国安祥!
湘水鞠躬!
2020年01月0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