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图
(一)
父亲养了一对芙蓉鸟,淡黄色的羽毛,白白的肚子,它们常常相亲相爱地依偎在一起,用尖尖的嘴梳理彼此颈上的羽毛。
春暖花开的时候,它们生了三只鸟蛋。鸟蛋很小,像孩子的大拇指般大小,雪白雪白的。楼下的玉兰花开了,它们开始孵蛋,有时俩人紧紧挤在一起趴在窝里孵蛋,有时候鸟妈妈孵蛋,鸟爸爸放哨。前些天,鸟蛋孵出了三只嫩黄的小鸟,鸟身上没有几根毛,脖子显得出奇的长,丑陋的样子,像是刚出生的婴儿,有着一张皱巴巴的小脸。不几天,鸟妈妈开始用嘴叼着蛋黄给她的孩子们喂食了,它们一只只仰着头,张大了小嘴巴。
我忽然有些感动,舐犊之心,永远不会泯灭。母性的爱,天地之间,无论生灵还是人类,同样的无私,神圣,倾其所有,不求回报。
森儿每天放学回来,就直奔鸟笼子前,蹑手蹑脚去看小鸟们,好像去会他的好朋友。他一会跑来对我说,妈妈,小鸟能抬起头了,鸟儿比昨天多长毛了。他说话的神情,活像我幼年时的妹妹。
(二)
我无忧的童年是在白鹿原上一个小村子里度过的。
每年燕子飞回来的时候,奶奶就会对这一盏昏黄的灯光,眯起一双眼睛,仔仔细细地挑选鸡蛋。选好的鸡蛋不许我吃了,而是给家里的芦花鸡和黑子鸡孵蛋。两只母鸡很是勤奋,天天兢兢业业地卧在窝里,每当我蹑手蹑脚去看它们的时候,它们就一瞬间伸长了脖子,脖子上的羽毛一根根的竖起来,眼睛狠狠地瞪着我,一点也不友好,生怕我偷走它的孩子们。
二十几天后,小鸡破壳而出了,一个个毛茸茸的,鹅黄色的,真是可爱。它们太小,颤颤微微地立起小脚,刚走几步就不小心摔倒了。我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捉上一只放在手掌心玩。要是被奶奶看见了,奶奶总说,快放下,快放下,我的小祖宗,手上有汗气,小鸡是长不大的!
妹妹四岁,星期天和妈妈从学校回到家,看见一堆小鸡就不走了,黑亮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贪婪地望着竹匾里的小鸡们,神情就像是隔壁邻居家的那只大花猫。
奶奶喊我去烧水。不一会,妹妹走到我跟前来,嘟噜着小圆脸认真地说,姐,那只小鸡睡着了。我忙跑去一看,它躺在竹匾里,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奶奶看见了,骂妹妹,你还会说,鸡睡着了,还不是被你不小心捏死了。
我和妹妹把它包在一块小花布里,然后,在花树下挖了坑,把它埋了。妹妹一边挖土,还一边问我,它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死了呢?姐。
我懒得不搭理她,反正和她也说不清楚。
天刚下过雨,田野里弥漫着青草的香味,风吹在脸上像是毛绒绒的鹅毛扫着,舒服极了。田野里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姹紫嫣红,一大片一大片的,就像是谁昨晚讲了一个笑话,把一山坡的花儿都惹笑了。
我和奶奶挎着篮子去田里除草,淡紫色的豌豆花是一只只小蝴蝶,大片金黄金黄的油菜花像大海一样,蜜蜂在油菜花丛中唱着歌,可是,就是一个腔调,嗡嗡嗡,嗡嗡嗡。我一低头,就看见草丛上有一颗小扣子,翠绿翠绿的,我的眼睛一下睁得大大的,心里真高兴,因为它配我的黄色的小褂最好看了!我捡起来放在花格子衣服的口袋里。一路小跑去追奶奶,奶奶,我捡到一颗扣子!奶奶忙着除草,头也不抬,在哪呢?她问。我伸手去衣袋里掏,没想到掏出来是一只绿色的软软的青虫。我大叫着仍掉它,吓得心里“咚咚”直跳。奶奶也不吵我,就看着我笑,脸上盛开了一朵菊花。
(三)
喜欢丰子恺先生的画,寥寥数笔,童趣盎然,简洁温暖。
有一副画,杨柳依依处,一位母亲带着姐弟俩人,背上还背着小婴孩,走在春日的田野上。一转眼,对面草坡上又来了一位拖家带口的妈妈。不过,那是一只母鸡妈妈带着一群小鸡觅食呢。最小的小鸡一定跟着妈妈走了很远的路,吃饱了,也走不动了,就爬在妈妈背上睡觉。一群兄弟姐妹也不嫉妒它,跟着妈妈迈着碎步,赏着春光,有什么怨言呢?妈妈背上的小婴孩睡着了,咧着小嘴,口水流在妈妈的背上,飘逸着淡然的奶香,他一定做了一个花香袅袅的美梦吧。
还有一幅画,题为《你给我削瓜,我给你打扇》。一个姐姐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地削香瓜皮,她三四岁的胖弟弟穿着短衣短裤,立在她身边,两只小手握着一个大蒲扇,微微弯着腰,撅着小屁股,鼓着腮梆子,用力地扇着。酣然淳朴,一派天趣,令人莞尔。丰子恺先生写给孩子们的文章中说,我的孩子们!憧憬于你们的生活的我,痴心要为你们永远挽留这黄金时代在这册子里。然这真不过象“蜘蛛网落花”,略微保留一点春的痕迹而已。
然而,丰先生的画,童心看世界的一双慧眼,童心绘人生的一只画笔,留给人间的是一幅幅春暖图。
2008年3月21日
注:引自李娟散文集《品尝时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