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时节

  秋深似海的季节，我逐念起你。生命总有些什么东西让人无法解释，人们将生命中不可逃避的苦难归于命运，又将许多美好的不期而遇的偶然称之为“缘”。

  想起第一次给你写信，因为生命的无助与脆弱，因为对文学的痴迷与热爱。我终于拿起了笔，严肃而真诚的。就如同七十年前漫天冰雪的哈尔滨冰城里的萧红，那时的萧红贫困交加，以至于买不起足以充饥的饭菜，满身病痛的她被丈夫遗弃在冰冷的小旅馆里。在几乎绝望之际，她怀抱着一丝希望给《国际协报》的副刊写信，这封信被编辑裴馨园看到，他发现在这悲惨的文字后面隐藏着一个罕见的文学天才，他立即派他的助手萧军前去探望这可怜的女子，萧军的出现给了萧红生命里一片阳光明媚的春天，而后才有了呼兰河上的萧红，才有了黑土地上睁着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坚韧不屈的萧红，才有了文字和血液里涌动着底层民众活泼泼生命力的萧红。

  我虽不是萧红那样物质极度的贫困者，在那段岁月里，所有关于梦想和爱情、明天与未来的愿望在那个日子里冰冻成一枚琥珀，哪个季节的层层迷雾遮蔽了我整个的灵魂。我在信中问你：苍白的心灵还能开出金色的花海吗？我随信寄出了第一篇稿件。我满心欢喜地期待、身心疲惫地期待。意想不到的是你回信了，在蝴蝶般堆积如雪的稿件中，你读到我透着阵阵寒意的字迹，我的习作第一次化作铅字出现在那本刊物上，你在信中说：人生的磨难是一种财富，人拥有一颗敢于承重的心非常重要，学会忘却，快乐地学习和生活--------我的泪滴在信纸上，我听见心中的河流冰雪融化的消息。以后的几年中数次搬家，无数次的整理书桌，我依然在书桌的抽屉里保留着你给我的第一封也是唯一的信笺，我会永远珍藏连同你纯洁如水的友谊。在凄冷的严冬，它像一盏明亮的灯火温暖的照耀着我的心。

  几年后，读到鲁迅先生和许广平的书信，许先生第一次给鲁迅先生写信问到：“人生遇到歧途怎么办”？我看后呆坐良久，想到我曾经给你的那封信，虽然这样的比较极不恰当，但竟让我如此惊讶。因为你真诚的鼓励与牵引，因了对文学深深的挚爱与迷恋，我踏上这条布满荆棘人迹罕至的小路，从此便有了美丽如诗的风景，我也从中体会到一种意想不到的快乐与喜悦。

  南方小城正是橘红时节，常见街头有农人挑着黄橙橙的橘子叫卖，一日尝了几瓣橘子，又酸又涩，买橘子的老人说：等霜降，橘子才会甜的。我忽然想起你的话，想起王羲之的字帖：“奉橘二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想起青涩难忘的年少时光。如果生命的过程是一种自我完善的过程，我们曾经的迷惑、彷徨、失意、痛苦都必须经历和默默承受，我们的生命因为经历一次次的坎坷，品尝生活的酸甜苦辣而散发出生命的缕缕清香。为什么要惧怕浓雾笼罩的黎明呢？迷雾散去便是阳光明媚的早晨。

  只有霜降之后，我们生命的果实才会甜蜜而充实，丰盈而美丽。

 注：引自李娟散文集《品尝时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