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文学之根
——彭学明走转改笔记之二
37个文协:文学之乡的枝叶或花果
我们来西吉感受文学热土的一行作家还有矫健、郭晓晔、王久辛、郭文斌、李浩、武歆等著名作家,他们都是鲁迅文学奖获得者,都是叱咤文坛的文字英雄。他们的作品都在文坛产生过广泛的印象。中华文学基金会的监事夏申江、文学部主任朱晓玲及80后作家王欢,宁夏文联副主席哈若惠,《民族文学》杂志社办公室主任赵宴彪,新华社记者廖翊,《文艺报》记者颜慧等也一同随行。
一进西吉,虽然天格外的明媚和碧蓝,大地却到处光秃秃的,一片枯黄。这里是联合国宣布的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之一。与我们想象中的大漠孤烟,西风瘦马,古道夕阳的苍凉诗意更显苍凉和凄美。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天,我们却充分感受到了西吉的焦渴,水的珍贵。在宾馆里,我们没水洗澡,没水洗脸,没水冲马桶,甚至没水刷牙、没水润喉。我们每天早上就用自己买的矿泉水打湿毛巾,算是洗脸。可就是这样一个寸草不生,只下土鸡蛋(土豆)的地方,我们却看到了一种生命的绿洲和奇迹,遍布西吉!那就是文学!离人们似乎越来越远的文学!
在这片焦渴的地方,文学的生命远比沙草顽强,比土豆繁茂,比牛羊肥壮。
西吉全县19个乡镇、18个县直单位,全都成立了文协。而且都挂了牌,有正规的文协班子。大多数都是乡镇和单位喜欢文学的一、二把手兼任文协主席。这在中国,绝对是绝无仅有。因为在乡镇和县直机关这级,全国都没有作协的下属机构了。只有西吉县有!之所以说在乡镇和县直机关这级,全国都没有作协的下属机构,是因为中国作家协会的体制一直很乱。在国家级这个层面上,中国作家协会是与文化部和文联并行的正部级单位,人财物全都与文化部和文联不搭界。但在省市自治区这个层面上,虽然绝大多数与国家体制保持一致,与文化厅和文联是并行的正厅级单位,宁夏、青海、甘肃、西藏、新疆、云南、广西等部分省市自治区却还是小作协,归省文联管,是省文联的一个处级单位。而在地市县这一级,全国各地作协都归属文联。西吉各乡镇和各县直机关单位文协的成立,不但是新的文学体制与文学现象,更是让文学骄傲自豪与荣耀的事。这真正表明了文学在西吉得到了群众性的普及、大众性的崇尚、全民性的追捧、全局性的重视,表明了文学的根系已经触伸到了西吉县的各个层面和各个角落。
走进县会议中心办公大楼,我们从一楼到四楼看到的都是关于文学与读书的牌匾与标语。“亲近文学,让我们的文化素养达到更高境界”,“文学让我们的灵魂有了安放之地”,“文学使贫瘠的土地盛开富有的花朵”,“文学使人高尚”,“读书使人高贵”,。全国不少县的文联只有一间办公室,而在西吉县,县文联有4间办公室和一间会议室。固原市委常委、西吉县委书记周金柱告诉我,县四层楼的博物馆搬迁后,博物馆将送给文联做创作基地,县里的作家和文学爱好者平时可以经常在这里开展活动,外地作家来西吉采风,可以吃住在创作基地。这在全国作协,又是绝无仅有。
县文联的会议室,变成了县文学成就的陈列室。西吉县的文学成就,变成了一幅幅图片、一组组数据,很真实地摆在了我们的面前,那是整个西吉县的一个文学版图!县里100多位骨干作者,每一位都有专一的档案袋,整齐地摆放在一起,好长一串。站在我身旁的老作家火仲舫骄傲地拿起他弟弟、他儿子、他女儿和他自己的文学档案说:我们一家四口都搞文学创作,我们一家四口都有文学档案!
县文联为100多位骨干文学作者建立档案的同时,各个县直机关文协和乡镇文协,也都为自己的作者建立了档案!这种全县性的为每一位文学作者建文学档案的工作,在全国又是绝无仅有。它充分显示了西吉对文学和作者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敬畏!
将台堡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小镇,据民间传说因穆桂英点将筑台而得名。1936年10月22日红军三大主力——一、二、四方面军在这里会师,标志着震惊中外、举世闻名的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胜利结束。 贺龙等革命领导人曾经在这里驻扎休整了很长一段时间,成了一块红色的革命根据地。几十米高的城墙城垛,还风卷残云,雨洗铅华,凝固和际会着历史的烟云与革命的岁月。我们一行在纪念碑前给革命先烈敬献了花篮后,就到将台堡乡查看文协工作情况。同行的郭文斌就是将台堡乡的人。走进乡政府,我们惊异的看到乡政府的大门口立着一幅5米来长、2米来高的屏风广告,上面写着:家乡的骄傲——郭文斌,记录着郭文斌的文学创作成就!将台堡乡的党委书记说,我们将台堡乡有亮张名片,一张就是从外面走进来的三大主力红军会师地,一张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著名作家郭文斌。郭文斌1966年生于宁夏西吉的将台堡,发表作品200余万字。著有散文集《空信封》、《点灯时分》、《寻找安详》、《孔子到底能走多远》,长篇小说《农历》、小说集《大年》、诗集《我被我的眼睛带坏》。其作品,以诗意的笔触充满了幸福感和祥和感,曾获国家金童奖、获冰心散文奖、“人民文学奖”、“小说选刊奖”、“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提名”等多重重要文学奖项。我说,文斌,你的作品怪不得如此幸福,原来家乡如此厚爱和看重你!一个文学的孩子,如果真心亲近家乡和泥土,家乡和泥土会让他和他的文学活得更好更幸福!
在于西吉县座谈文学时,县委书记周金柱和县里的主要领导及各乡镇各县直机关的主要领导跟文学作者一样,都坐在台下,一起座谈,有如县里召开三级骨干扩大会一样。
我对这种场面很感动,也有点疑惑,我想,他们都真的爱文学?真的懂文学?真的尊重文学敬畏文学吗?是不是不得不听命于县委县政府,被县委书记等人“绑架”来的。于是,我在发言时,随便点了两个人,算是求证。
我先点了一个中学生。后又点了一个乡党委书记。下面是这个中学生和乡党委书记的即兴发言。
中学生:我要用最美丽的文字歌唱我的母亲
这个中学生叫毛宝林,是县回中高中二年级学生。我问:你喜欢文学吗?
毛宝林答:喜欢。
我问:你为什么喜欢?
毛宝林答:我小学时就看了路遥的《人生》和《平凡的世界》,我就被小说里的人物所感动,就被文学的力量所吸引。那时候,我就想,我长大了也要搞文学,我要写我的家乡,写我的母亲。我的家乡很穷,但因为有郭文斌、了一容一样的作家而富有。我常常仰望天空浮现诗句。我的母亲是个农村妇女,虽然给我买不起手机、MP4和电脑,可我母亲教会了我怎么做人和立世。我的母亲是天下最伟大的母亲,我要最美丽的文字歌唱母亲、感恩母亲,我要把母亲写得比所有的作家都好!
全场一片掌声!
小朋友很腼腆,从我点他名开始,他的脸一直都羞涩的红着,也腼腆的笑着。他关于文学的梦想,却回答得如此真诚、利落而精彩,深思熟虑过似的,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十分欣喜。也许,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因为,他早已为文学做好了答案,那就是家乡和母亲!
我当即就表态,从文学到生活,全方位扶持这个学生!
之后,在我的倡议下,我们同去的每一位作家都非常高兴地结对扶持一名西吉的文学作者,免费为他们看稿、修改、推荐发表和出版,如果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也尽最大努力去帮助。
马红英:文学可以锻造我的品格
得知被点名的马红英是肖河乡的党委书记兼文协主席时,我问:乡镇工作千头万绪,你为什么还亲自兼着文协主席?文学对你的工作有帮助吗?
马红英落落大方地说:我也跟前面那位小朋友一样,从小喜欢文学。工作以后,我一直没有放弃对文学的热爱。乡镇领导干部跟文协主席并不矛盾,并且还相辅相成。因为文学可以让我开阔视野,增长见识,学到知识,文学里书写的各种人物、各种事件和各种人生,可以丰富我的人生阅历,锻造我的人生品格,从而让有更好的德才,带领大家发展经济,搞好建设,造福于民。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文学能够与自己的人生和工作有如此亲密的联系,产生如此亲密的感情,带来如此紧密的效应,我想,不是一个不爱文学的人所能感受得到的。只有真正爱文学的人,才会有如此深刻的体会和感悟!
在我们连续几天马不停蹄的走访里,我们看到西吉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的确开满了富有的文学花朵。
袁志学:20多亩庄稼地里的一颗文学土豆
在西吉县新营乡二付营村,我们见到了农民作者袁志学。这个1976年出身的农民汉字,一家6口,父亲母亲,妻子,两个儿子。父母都已六十多岁,母亲患脑血管病,身体不是很好,长年服药。大儿子今年9岁,在县一小上四年级,小儿子不满四个月,还掉在母亲的乳头上。妻子在乡里租了一个门面,一边带孩子一边做点小本生意。他就在家养羊羊牛,种了20多亩地。种地之余,他就写作。 他说,他高中时就喜欢写作,写作跟他种庄稼一样,成了他每天的一种劳动习惯。除了在西吉文联创办的《葫芦河》刊物上登了不多的一点东西外。他开始只是写散文,诗歌,日记,随笔。记录自己乡村生活的点点滴滴。1998年开始有了写书的想法。直到2005年才动笔写一段情节,之后就没日没夜的写,写一个村子几十年里的故事。写了改,改了写,总算在2008年初改完了。他有一个单纯而美好的愿望,就是把这本书作为礼物献给2008祖国北京举办的奥运会,让祖国听一听一个普通老百姓一肚子的心里话。当他花了一笔价格不菲的打印费,请人将所有手稿在奥运会开幕前打印成册时,他说他心里美得就像捧着自己的儿子。
他将写的东西让他爸看,让他哥看,让他妻子看,让他的村民和伙伴看。妻子对它根本不感兴趣,只是嚷嚷,也不知道你花了多少钱打了这么厚的东西。他也对她不敢说实话。他托一位亲戚将小说带到银川,看是否可以印刷出版,可出版社告诉他要自费出书。一千册也就三万元。那得他卖多少土豆啊?!他只好一口拒绝了。最后,经过朋友介绍,他认识了县文联的郭宁和李义。李义将他的小说在《葫芦河》刊物上发了个梗概,并提出了修改意见,让他修改。改好后,郭宁给他找钱,列入了西吉文联要编辑出版的文学丛书。当郭宁和李义一路打听找到他家时,他说,郭宁和李义是在找一颗心,一颗对文学和生活都很热爱、痴迷的心。
那天,当李小慧我们一行走访他家时,李小慧代表中华文学基金会给他送了2000元慰问金,宁夏文联哈若惠也代表宁夏文联送2000元慰问金,鼓励他继续写作。虽然杯水车薪,但对一个农村的业余作者来说,是一种极大的鼓励。我们这一行,也许是他见到的最大、最远、最多的“官”了。
太阳暖暖地照在他简朴的农家小院里。泥墙。泥地。泥黄。他把他写的几十本厚厚的文稿堆在一张桌上,给我们介绍他的创作情况。虔诚而激动。文稿本有硬壳的笔记本,又整本的信签纸,有装订在一起的学生作业本,除了那本要出书的长篇小说是电脑打印好的,其余全是手写的。这握惯了锄把子、抛惯了土豆的手,握着笔抛文字时,不知道会不会像他抛土豆一样得心应手?当土豆苗像一片野草在地里疯长时,他的情愫也在他的心里疯长。当土豆大个小个埋满庄稼地时,他有情感的文字,也像土豆在他精神的原野上收获。
他说,发表不发表,对他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繁重的劳动之余,有了一种精神寄托和快乐。他充分享受着这种快乐。他说,通过写和读提高自身,写作成了一种意境的东西,最后让自己心静若水,每天提笔写上一些东西,在笔迹中更在那种文学的深远中找寻快乐,就如同渴了坐下来喝一杯清茶,累了吼一声秦腔,高兴了坐下来玩一玩扑克一样,成为了生活的一种常态,也就成了心里的一盏明灯,一直亮在心里。
王雪怡:西吉的史铁生
起看王雪怡时,中华文学基金会和宁夏文联照样给他送去了慰问金。我则夸他是西吉的史铁生。我说王雪怡是西吉的史铁生,不是因为他的作品跟史铁生一样好。而是他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王雪怡1960年生,1979年高中毕业,同年参加高考因二分之差没有被录取,回到村里参加劳动,被生产队分配到青年民兵基建队中,派往当地一水利工程,在施工中因冬天冻土塌方掩埋,造成腰椎和大腿骨粉碎性骨折,中枢神经严重受损而高位截瘫。几十年来,他的生活全靠他父母和三弟照顾。
极端无聊和空虚中,他爱上了书和文学。1985一九八五年病情基本稳定后就开始趴在炕上试着写作,刚开始写点通讯报道之类的文章,后来慢慢尝试着搞文学创作,一九八七年发表小说处女作《那树……》,一九九零年小说《宝地》获固原市文学艺术作品优秀奖。中篇小说《茴香草》入选《西海固文学丛书》小说卷。迄今创作了近三十万字的作品,发表小说散文十多篇,大约十几万字。散见于区内报刊杂志。从两千年以后因为视力下降而基本中断写作。为了给自己充电,他不放过一切学习充电的机会。只要县上来作家诗人讲座,他都会让弟弟用板车把他推上几十里山路去讲课。路上的颠簸,常常颠簸得他皮开肉绽,但他躺在板车上,看着蓝天白云,想着外来的老师们又可以给他带来文学的新气息时,他心里就敞亮。后来,文联的郭宁和李义他们发动文学作者给他买了一俩轮椅,他的生活起居才方便了很多。
近几年,他开始玩起了时髦的博客,开始在客里贴文章,谈感受。他说,文章发表不方便已经无关紧要,这跟袁志学表达得完全一样。他说重要的是,文学在他的身上,在他的心里,病榻之上,以书和文学相伴,他的精神世界不那么空虚,文学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成了支撑他走过一切苦难的脊梁和拐杖。如果身体允许,他会一直写下去,直到拿不起为止。
史铁生去世时,我第一时间在博客上写了一幅挽联:
史一样的作品
铁一样的生命
史铁生永垂不朽
王雪怡虽然现在没有史一样的作品,但却有铁一样的意志、铁一样的精神和铁一样的生命。他用文学丰富和组装起来的生命,本身就是一部可歌可泣的好书和美文。
火仲舫:西吉文学的火家军
老作家火仲舫算是西吉文学的拓荒者之一。先后担任中学校长、文化站长、县广播站记者、文工团书记、广电局局长、宣传部副部长,固原地区文联副主席,固原市文联主席兼《六盘山》杂志主编,宁夏剧协副主席,宁夏作协副主席等职务,小说、剧本、散文等多面手,其80万字的长篇小说《花旦》曾经引起了不少反响。在他任固原市文联主席和《六盘山》杂志主编时,为固原和西吉发现和培养了不少文学青年。在他的影响下,不但西吉的作者队伍日益壮大,其弟弟火会亮、儿子火兵、女儿火霞也积极投身文学创作,成为西吉文学的火家军。在他们一家四口的带领下,火家军越来越壮大,先后有火会燎、火亮、火光等亲戚家族加入,成了宁夏文坛名副其实的火家军。特别是他和火会亮,在宁夏广有影响,成了宁夏文坛的中坚力量。像这样家族似的文学队伍,在西吉还有不少,比如谢峰、谢斌、谢丽三兄妹的“谢家军”,樊智义为首的“樊家军”。
西吉家族似文学创作队伍的出现,表明了西吉的文学创作已经深入人心,已经进入了寻常百姓家,表明了文学已经开始像一盏夜行的明灯,以坚韧而微弱的光亮,照亮寻常百姓家的生活。
是的,任何一件新生事物的出现,都会有人怀疑、质疑、挑剔甚至否定,对新生事物的出现,他们不是抱着友善、宽容、理解、欣喜、支持和帮助的态度与情感,而是怀疑一切、打倒一切、否定一切,不置于死地不罢休。任何这样那样的“之乡”,不是人人性,而是普遍性。跟武术之乡不一定人人都会武术、珍珠之乡不一定人人都是珍珠一样,我们的文学之乡,不一定人人都要爱文学、懂文学、做文学,但必须有整个社会崇尚文学、敬畏文学和重视文学的风气、环境、土壤和氛围,而这一切,西吉够了。所以,西吉的文学之乡名副其实。所以,我也呼吁各界朋友,特别是媒体朋友抱着友善、宽容和理解、支持的态度,去认识西吉,认识文学之乡,并帮助完善。在中央十七届六中全会提出文学艺术要引领时尚、教育人民、服务社会、推动发展,文学艺术成果要让全民共享的指示精神下,西吉县文学的群众性和普遍性,就是用文学引领、教育、服务、推动的最好证明,是文学艺术成果让全民共享的最好典型。
这就是文学的根。文学最细微却最强劲的根。这根,在广袤的西吉土地上,在清苦的西吉百姓中,在洁净的西吉机关里,在清纯的西吉校园里,在泥土、生活和人民大众的心里!西吉之所以有这么多含苞待放和迎风怒放的文学山花、野花,就是因为有了这样坚实繁茂的文学之根,有了播撒在根上的阳光和雨露。我想说,文学,具有泥土、生活和人民大众这条根时,完全融入泥土、生活和人民大众的心时,文学的存在才有意义,文学的力量才会强大,文学的生命才会长青,文学的未来才会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