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偶尔翻看旧照片，看到了这几张，心中一漾。

那是日坛公园的秋日下午，祭坛下的红墙绿瓦围出一个空阔的大平台，象是童年时的操场。不是周末，公园清清爽爽地没什么人，有印象的只有一个漂亮的瑞典混血小洋妞被保姆带来闲耍、一个神秘的编长辫的背包老外若有所思表情落寞地踽踽而行，一个退休的自娱自乐的手风琴大爷，自拉自唱声音嘹亮，有人鼓掌便分外来劲。还有我们，老大不小的五个，捧着一只幼稚的风筝，迎风奔跑、大呼小叫。拿着你缝制的沙包，跳闪腾挪、捉对厮杀，在明清祭日的肃杀宫墙内，不知敬畏，不知羞耻地高声欢笑。

跑累了，你亮出包里自制的招牌酱牛肉和“炒面儿”，被我和柴捧在手心里，用舌头舔着吃，满嘴的小面粒儿。

多么美好的日子。照片所属的文件夹是2005年10月24日，两年前。

再往前倒，是“西贝莜面村”。大壶奶茶、热瓜子、手抓羊肉、自制豆腐、功夫鱼、蜂蜜酸奶。一直巨喜欢西贝的家庭气氛。酒过三巡，男生们羞涩地送上黑白格子的羊毛围巾和绒线手套。我和柴为你挑了你喜欢的“依恋”牌子的毛衣和衬衫。哈，我一直记得你隔日穿到办公室来时，你的美丽给我们带来的惊艳和自豪。后来还一起去K歌。你平时从来不唱，至多跟着我们哼哼，那天我头一次听你唱了蔡琴。用低柔的声音轻轻唱了《你的眼神》，有点羞涩，一反往日的彪悍。

这是2004年10月24日。三年前。

再往前，是长安商场对面的“爱丁堡”，一个温暖、抒情、低调的酒吧，我们曾经的至爱。可惜因为太过低调去年就消失了。那是我们五个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聚在一起。大醉。我们也是从那一天起成为朋友的。从那以后，1.1,4.11,10.2,10.24，11.20……,这几个数字于我，便不再是毫无意义的排列组合。而是一些也许无法兑现但却永远萦绕心中的孩子气的约定，是我想起来便觉得神清气爽兴高采烈的一年里最重要的几个节日。

那是2003年10月24日，四年前。

记忆里最近的一次，是在玉渊坛路的小酒吧，烛光醇浓甜美得象1986年的波尔多红酒，我拿着相机，一张脸一张脸地摇过去，每个人的脸都象镀了一层小蜡般地光亮和美好。许愿的时候，清楚地记得她说，“希望明年的这一天，我们大家都有了依靠……”，大家嬉笑成一团。视频最后的镜头是小宏哥哥买的蛋糕，巧克力蓝莓，定格在分吃前的最后一秒。

这是2006年10月24日。一年前。

B

印象中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面对面》的栏目办公室，都是年轻人，分组讨论，你是其中一个小组的组长。短发，红格子的衬衫，黑色的背带裤。第一眼看，有点遗世独立。

直到现在，我都觉得，你某种程度上，是独立于这个世界存在的。你不是茫茫人海中随便的一个。你的脸上从来没有任何属于暧昧的表情，总是分明的，清楚的。你轻易不夸人，你不像我，见到好的东西，总是欢喜得一惊一乍。你不，你对不好的东西更为敏锐，你是锋利和直接的。你不掩饰自己的喜怒，你不喜欢，会当面说出来。在人情世故上，我是无知，你是无畏。

我总是想用一些积极的词汇形容你，什么仗义、正直、飒爽、好强、果决、有责任心。后来我才发现，这是作为女生多么难得的品性。就像你身穿红色套头运动衫，围着绿色荷叶边状围巾，走在金色的银杏树下。那么健康，那么美。

你从不阴郁。

你喜欢笔直的路，那种两边种满法国梧桐或白杨的笔直的秋天的路，你喜欢水木年华干净的声音，你喜欢细节精致的生活。你喜欢深铜色的古藤摇椅，鲜艳蓬勃的植物，镂空木制屏风，雪白的绣花蕾丝床单……你会用纸叠出漂亮的小垃圾盒，你会花大价钱买一套削铁如泥的上好德国刀具，你会在每一道菜里追求完美主义。

记得有一次，你同情我天天在机房加班吃方便面，专门给我炒了肉松，那肉丝是用手一缕一缕撕出来的，只有缝衣线那么细，这样炒起来才能又松又软，既有弹性又有嚼劲。以前从不做饭的我，很难想象那得费多大的功夫。

你从不胡乱感性，不象我这么一触即发和滥情。但是，跟你熟了，会发现，你的感情，是静水深流，是远海涛声。

还记得吗？那年我生日的夜晚，在回家的出租车里，我们头靠着头，泪水流到彼此的脸上……还有我临走的那夜，在北京郊区听小娟唱歌的那夜，你坐在最前面，我知己说，他看见你，用手，轻轻滤去了眼角的一亮。

C

我是一个健忘的人，我的记忆磁道有很多坏道，快进和倒退时，经常出现雪花，出现断磁，但奇怪的是，凡是我们大家在一块儿的日子，总是热气腾腾，清晰如昨。但是，我总希望有更物化、更保险的方式帮我留存记忆。象照片、象影像、象声音……一些年老时用来下酒的东西。

记得吗？2006年我生日的那天，我们一起去那个叫音乐卡丁的录音棚，一下午的时间，录那首叫《海上花》的歌。一遍一遍地调音，一遍一遍地练习，一遍一遍地修改我们自己设计的和声。男声低低地垫着，女声轻柔地飘着，这是柴送我的26岁的生日礼物，是我们大家共同的“作品”。这个拷贝一直放在那个音乐公司，做后期制作。然后我就一直忙于出差、后期、审片、前期、又出差。。。

总以为它放在那里，就是永恒的了。结果今年临走时，打电话过去，突然发现那家公司关门了。“那首歌呢？”“对不起公司已经转给其他人了”。找到原来的老板。“对不起，你的电话丢了，没通知上你。”“歌呢？”“对不起，硬盘里的资料都洗了”“怎么可以呢？怎么可以不通知我就洗掉呢？你一定要再帮我找找……”“实在对不起，确实洗掉了，您要是需要，可以重新再给您录。”

我傻眼了。

这一年，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们还能再象从前那样聚起来，以那天下午那样的心情，录下这首歌吗？

这是我今年最难过的事。只好安慰自己，也许是天意。也许，因为它已经不存在了，所以它在我的记忆中，它总归是完美无缺的了。也因为它无法再通过MP3播放了，所以它只能一直留在我心中，浅吟低唱，无时无刻。

又到了10月24，你的生日。拿什么送给你呢，摘片波士顿的枫叶吧。今天刮了很大的风，满地的落叶，家门口昨天还风姿绰约风华绝代的一树火红，顷刻落了大半。秋意难料，后悔没有把它早拍下来。

沿着回家的路一路捡一路找，没有一片叶子是完美无缺的，都不够好到送给你。

今年的今天，当你们再聚在一起的时候，请帮我留一块蛋糕。

许愿吧，一年一年，愿我们大家永不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