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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常规意义上看,他是一个绝对的科学主义者。他的领域是干细胞与再生医学研究,是国内最顶极的专家,他也因此获得过该领域的世界最高荣誉奖项。在飞机上遇到他的时候,他刚在香港做完一个生命科学方面的演讲,照例的极其成功,照例的掌声雷动,但是……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惑。
他是离生命的奥秘最近的人之一,日常在实验室里,他每天面对的,都是干细胞、试管、小白鼠,各种动物实验,各种尖端的科学尝试,未来医学界的突破性革命或许就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初露端倪……他们在通过干细胞移植寻找人类身体器官的代用品,在动物身上进行培育,以便未来在人类器官衰减或老化的时候,可以更换新的。多么激动人心的图景!然而,在羊的身上注入了15%甚至20%的人类细胞时,当他盯着那只羊,他突然觉得,羊看他的眼神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不寒而栗。
只是闲聊。他说:“谁知道埃及的狮身人面像,会不会是史前先进文明进行克隆实验时留下的遗迹呢?人类很可能早已到达过那个领域,只是他们最终自己毁灭了自己”。
他手里掌握着阿拉丁的神灯,但他不知道这个神灯擦出来的巨人会对我们做些什么。延缓衰老?返老还童?永生?他显得忧心忡忡:“所有医学都是反自然的。自然规定了人要生老病死,但医学其实是在强加干预,改变了自然为人设定的命运。” 人类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我们有可能掌握人类最终极的秘密吗?如果真的掌握了之后,人类又会去向哪里?离这些愈近,他心中的敬畏和恐惧愈深。
在世界顶极的讲座和研讨会上,他高声谈论技术、科学、伦理、控制;但在飞机上,私下里,他会跟我们讨论截然不同的话题:“你们不觉得在农村听到的关于生命轮回的现象和传说特别多吗?因为农村的医学不发达,所以人类对自然的干预少得多,所以所谓的神秘现象就更容易出现。也许自然有它自己的渠道让生命以新的方式重生。”他甚至半开玩笑地说:“ 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天赋异禀,可以花很少的时间达到别人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成就,也许就因为他前生的记忆没有完全褪去?”
这些想法从一个高端医学专家的口中说出,有特别奇怪的感觉。一边,是极其强烈的理性和科学精神,一边是莫可名状的玄学和狂想,火焰和海水,在他心里交相涨落。因为两边,都有他解释不了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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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哓旭离去了,这个曾经倾国倾城的一代佳人。她在遁入空门之前,就有知情人吐露说,是因为她身患绝症。也许,在死亡徐徐降临之前,没有什么比宗教更能给人安慰。
牛顿、爱因斯坦、达尔文,据说在年老的时候,都是信奉有神论的人,因为在无边无垠的追问和探索里,总有科学和理性无法到达的边界。
在终极面前,可能只有少数人,能克服内心的软弱。柴跟我说过一个故事,说一个得诺贝尔奖的物理学家,如何在临死前,拒绝了神父的弥撒,并且张大双眼,对死神说:来吧,我要看清楚你是怎么到来的。
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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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生命的密码能否掌握,我不知道是否会有轮回,我更不知道死亡之后,我们将去往何处,连科学家们都想不清楚的事情,我更是常常一个跟头栽进了虚无。
惟独总是记得关于人类祖先的一种解释:说由于线粒体DNA的进化速度快,研究者们用它来追溯人类基因树的源头。而因为线粒体DNA只从母亲那里传递给子代,所以我们的线粒体是从母亲那里获得,母亲的线粒体是从外婆那里获得,外婆的线粒体是从曾外婆那里获得,总而言之,如果所有现存的全部人类一起开始捋着自己的家族血脉往上追溯,会发现,曾经有一个最早最早的女人,将她的线粒体DNA遗传给我们所有人,她是地球上目前几十亿人的共同母亲,被称为“线粒体夏娃”。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科学的公认,或者科学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宗教。但我记得小的时候经常在黑夜的梦里一遍一遍地坠落,象陷入无边的星空深处,越来越小,从此永远消失,恐惧无以复加,醒来的时候,妈妈总是紧紧抱着我。后来,妈妈有梦魇,我也总是紧紧抱着她。
我不再想去纠缠太过深奥的问题,我的基因与这个世界几十万年之前的恩怨我无从梳理,几十万年之后的去处我也无从得知,所幸我毫无疑虑地知道,谁赐予我完整的此生,谁总是能带给我宗教和科学都不能带来的内心安宁。每次想起她的时候,我就不再感到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