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甜蜜一家亲 |
一
昏暗的产房,烛火在夜色里忽明忽暗。空气中有粘稠的腥味。接生的产婆头上汗水涔涔,满手是血。一个产妇与腹中的胎儿已经在血泪中疼痛挣扎三日三夜,命悬一线。
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西厢房隐隐的啜泣声,连呻吟的声音都已经疲惫了。
产婆无奈地叮嘱家人:“准备后事吧,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孩子的父亲当时已经去世,这个孩子是遗腹子。
产妇的妹妹闻罢泪流满面,一言不发,跪倒在地,朝着堂屋的佛像发疯一般地一个接一个地磕头,她苍白的额头在青石地上磕出了一声声闷响,沉钝而空洞,在黑夜中,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产妇紧闭的眼皮也随之微弱地跳动了一下,眼角有泪光闪过。。。
家人都劝妹妹节哀,但她长跪不起,她不肯放弃。她瘦弱的身躯在黑夜里一起一伏,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她磕得如此虔诚和用力,以至于额头已经沁出血来,她依然在磕。。。
产婆长叹了一声,摇摇头,转身回产房,做最后的尝试。
是奇迹发生么?是姐妹的情谊感动了苍天么?一个多小时后,一个女婴出生了。产妇由于过度虚弱,昏睡过去。而那个年轻的妹妹,一直到听到母子平安的消息,才停止了磕头和祷告。她的额上已经血肉模糊,但脸上却满脸喜色,她带着一抹天使的微笑,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
这个女婴,就是我的外婆。
不幸的是,那个妹妹,由于当晚忧虑过度和感染风寒,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听母亲讲述过家族的这段历史。听得我心中暗雷翻滚,惊心动魄。
我当时翻遍了所有的抽屉,能找到的唯一一张照片是曾祖母的,当时她已年近八十,面容慈柔地坐着。而那个妹妹,因为年纪轻轻就已辞世,没有留下任何影像,除了这个在我幼年记忆中翻来覆去缠绕的故事。
她身后并无子女,但我们所有人都是她的子女。
我触摸不到她的面容,但她永远是我心中的女神。
二
一个月前被网友点名答题,关于“时光倒流愿意停在何时”的那个问题,我回答说“愿意停在妈妈肚子里,因为那是充满喜悦和期待的日子”。
当天,收到了妈妈的短信:“很感谢你选择了这样的倒流时段,我也希盼‘充满喜悦和期待的日子’,但实际那时,除喜悦期盼外,还有骇浪焦虑和奋斗!未知因素太多了。”
我看后感慨良久。
妈妈怀我几个月后,一胎制在我家乡试运行。而我已经有一个哥哥,极有可能被“计划”掉。妈妈想尽一切办法保我。记得幼时妈妈同事逗我,经常说起妈妈为了生我而承受的压力,每次我都会放声大哭。但那时候我就深知,此生此世,在任何时候,妈妈都不会放弃我。
妈妈生我之前没有“超”过性别,亲戚朋友以及各路大仙都根据种种迹象判断和预言我是个男孩,只有妈妈秘而不宣地坚信我是女孩儿,完全是凭母体的直觉。当医生最终告诉妈妈我的真实性别时,妈妈狡黠而得意地笑了,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对的。
妈妈常给我发短信,她和爸的短信有一个最易甄别的办法:凡是充满着标点符号的,就是妈妈发的。妈妈的短信如同她的为人一般,饱含着情感。
妈妈是我的片子最忠实的观众,不仅看,还自己用专门的设备录下来刻成碟。其实她内心为之骄傲的,不过是片尾滚字幕的两秒钟。她总是不辞辛苦地通知她身边的人看我的节目,有些人根本没见过我,于是兴奋地跟妈妈说,在电视里看见我了。后来才知道,其实她看见的人是柴静。
妈妈很美丽,她有1米70的身材(比我高两公分),在那个年代的江南小城是少有的。妈妈有漂亮的鹅蛋脸和大眼睛(不像我是小圆脸 )。妈妈从来不老。
妈妈也很先进,她会熟练使用MSN视频和SKYPE跟大洋彼岸的哥哥通话,她在自学AUDITION声音编辑软件和非线视频编辑系统,希望跟爸爸一起联手拍摄和编辑一些家庭录像。她每天两三次地上线看我的博,但又偷偷地,因为知道我忙,怕我为了她而急于更新。为了让我知道她来过,她会用一个固定的名字在后面跟简短的贴,假装看客,但偶尔又会露出马脚,象个天真的小女孩。
妈妈摔断了肋骨,怕我担心,总是轻描淡写,告诉我不疼。我成天熬夜,怕妈妈操心,也经常报喜不报忧。然而随着我的不断成长,我越来越明白,其实我们不用因为爱彼此相瞒,因为我们的疼痛和欢乐早已连在一起。我们是彼此的骨血,彼此的宝。
三
忘了是谁的一副名画《最后的审判》(不是米开朗基罗的那幅)中,玛利亚望着怒容满面的耶稣,敞开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美丽的乳房。画布上印着她对耶稣说的话,字字掷地有声。
她说:请再看一看,这个你曾经躺过的胸膛。
这个胸膛是我永远的故乡。
记得四五岁时跟妈妈一起洗澡,看见妈妈流血,我大骇。妈妈于是编了个故事哄我,说自己以前被踢伤过,所以经常会流血。我为此难过了很久。
长大以后才知道,那是女人的经血。
圣经说,生育的疼痛是上帝给夏娃的惩罚。我以为不然,这是生为女人必经的过程。在我们成年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为这一时刻做着准备。我们每月为此流上几百CC的血,只为有一天,成全自己一个伟大的身份——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