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大的雨

图文/韦步峰

照片编号：IMG_20200723_162807

昨天得知山东半岛将有强降雨，我曾使劲盯着云图看了好一阵子。

——这是真的吗？

在我的印象里，我所生活的山东半岛，四季分明，风调雨顺，对比全国乃至全世界各地气候而言，该属最适宜居住的地方。

风雨雷电这类自然界最常见的自然现象，总能浅尝辄止，只是给人们留下点印象而已。至于地震、沙尘、泥石流、洪水，对不少人而言，只是听说而已。偶有台风将至，也往往只是擦个边角或者干脆直接绕道去了韩国和日本，可谓有惊无险。小时候经历过的那场台风，也因为年代久远，至今只留下把两个人才能和抱的大树连根拔起，凶猛的雨水隔着火炕，从窗户直贯到炕旮旯，弄得人人浑身湿透的印象，除此，别无他物。海啸倒是记得发生过一次，泛了黄的海水让毗邻海边的几个村庄成了孤岛，淹没了远近大片的农田，待水退去，人们惊奇地发现，草垛和渔船搁浅在玉米地里。

至于更多一些的凶险，那是别人头脑里的意识，于我不相宜，视若饭后茶余闲聊的谈资足矣。但现在，看来强降雨真的要与我有关了。

整个下午，天空都被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以至于平日里看得分明的远山也隐匿不见，不免惊恐慌乱起来，甚至都要替那些不远处的高楼担心了。但除了云的低沉，整个世界，几乎可以用安静来形容，大街上不再有往日里陡然兴起的地摊叫卖声，就连匆匆驶过小区门口的汽车，也都像受了惊吓，终于有些慌不择路，全然收敛了平常时的狂躁和逍遥的模样。

该不又将是一次擦边吧。

晚饭后，我伫立窗前，望着依旧安静，依旧令人恐慌的天空，悄然独语。

不会，至少这一次不会。

夜，还没来得及将整个幕布拉上，空气中就浸着纤细而凌乱的雨点，而且还有风来助阵，撞到窗玻璃上，又冲破纱窗的阻挠，打在我裸露的臂膀上、脸庞上，连镜片都沾了它们放肆的模样。

看来，是雨的前锋到了。尽管我可以断定，雨的更大的阵势还离得远，但窗前显然有些太过“前沿”——雨是最喜欢前沿的，它们需要向整个世界宣示。

我在书房里落座不久，雨的大部队就到了，扯天扯地，像是一出场即到了高潮的合唱——而风，兀自折腾了一阵之后的风，许是累了，许是终于抵不过雨的磅礴气势，渐渐收敛，终于随着雨线的疾速倾泻而颤栗，成了雨势的奴隶，随雨奔地面而去了。

雨就更放心大胆，像是正盯着棋盘的无忧无虑的世外高人垂下的目光，又像是纷披开来的略显浅薄的高空垂下来的瀑布，持续不断地，一刻也不停地，将无穷无尽的雨倾倒下来。声响倒是有，只是在雨的威逼下，四处窜逃，因为无法集中，也就形不成穿透力。

窗外的世界，彻底安静了，只有雨脚踩着到处是水洼、到处是河流的地面赶路的声响。

我收回了投向窗外的目光，决定不再去看雨的模样——我很疑心，雨是特意在向人们显摆它们气势的雄壮，渴望见到它们目空一切时人们惊愕的表情。

哗——哗——哗……

哗——哗——哗——

我终于受不住这经久不断的声响的作弄，还是忍不住猜想雨的意图。

——它们来自何处，下一站又要去何方？我明知道，我的忙乱的思忖只是妄想，我的无缘的牵挂只是徒劳，但还是无法止住越故意做不关注越敏锐的听觉。

一个小时过去了，雨还在下，磅礴声不止。

两个小时过去了，雨势不减，轰鸣声不懈。

三个小时过去了，看这阵势，得不到雨停，我便决定在雨声的陪伴中入眠。

我在拉上窗户的时候，特意留了一道很窄的缝，让雨气润泽我安然的睡梦境。

——有雨真好，台灯的光可以远去，但雨声不绝，让我可以在睡梦中，还可以享受大自然延续了亿万年的音响。

——有雨真好，那些常常飞腾起来，粘上树叶、爬到我书桌、书柜上的轻佻的灰尘，想必早被冲入沟壑，随急湍的水流跑得无影无踪。

——有雨真好，我可以在你的呵护里，去追想远山的润泽，野草的亢奋，还有河流“两岸阔”的诗意了。

今早醒来，雨，还在下。

没有惊愕，只有欣喜。翻一个身，我喃喃自语：许是昨夜的梦境太缠绵；也或许，我曾在半夜梦游，我遇不见虎鼓瑟兮鸾回车，却可以随了雨的温情，醉心舞蹈……

屋后的河水已经暴涨。

早在昨天雨来之前，它明明被放干了的。水流浩荡，直接在河中央泛起波浪，轰鸣着，一波又一波地向前冲去。它们来自上游隐藏在山峦之中的溪流，也来自不远处的那些形式各异的沟沟坎坎，才汇集成如此宏大的阵势，汹涌起来如同排山倒海了。

但雨，还是累了。

许是黎明的光亮，让它们猛然警醒，不知不觉中，已忙了一个通宵；也或许，是明知下雨而必须走出家门去营生的人们的身影，终于让它们动了恻隐。

该停下了，给大地留一个吸纳的空间——崭新也需要重新规划。

该歇歇了，抒发豪情，毕竟不能建立在勤劳人的痛苦之上。

雨是天地间，最具灵性最有温情的精灵，它们懂得人间的喜怒哀乐，也没忘记大地、江河湖泊的真挚嘱托。

2020年7月23日夜，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