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无声息（中）

图文/韦步峰

照片编号：IMG_20200208_072737_1

照片说明：卧室里的铜钱草

想着，想着，我忽然悲伤起来。

画面当然愈久弥新，而且生动得仿佛触手可及。但无论当初用了端详还是睥睨的眼光，都已经不再重要——它们竟然一下子成就了我此时最强烈，或是最无奈的奢望和惶恐。多希望能够触摸到这些昔日里再熟悉不过的影像的热度。哪怕曾心怀过强烈的不满，至少，能亲眼见到熙攘的人群里闪现的各式装束，或华丽时髦，或褴褛寒酸，我都能接受；能亲耳听见萦绕耳际的南腔北调，或尖酸沙哑，或高亢雄浑，我都能终于摒弃了所有先前顽固坚守的评判“法则”，绝对可以用了最宽容的欢喜，全盘接纳它们，甚至，还会刻意模仿，与以往不同，这次我是用了最真诚的心悦诚服。

我从没有如此怀念过与我称得上毫不相干的完全可以将其定义为市井的声响和画面，犹如它们就是我最后的财产，失却了它们，我顷刻间变成了世界上最一贫如洗的穷光蛋，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再也没有了安闲、惬意和舒适，取而代之的，就一定是潦倒、怆然和窒息了。

区区一个连模样都不敢呈现在世人眼前的新冠病毒，就能如此彻底搅乱我的生活，使之顿然丢掉了所有的精彩和狂妄，变得死一般的沉寂，一个朋友见不到，就连那平日里最不受我待见的光景，也终于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我甩出老远！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狠毒地剥夺我闲庭信步获取快慰的权利！我想走在大街上看车流穿梭，望霓虹闪烁；我想伫立海边，听海浪欢腾，一次次抹平被游人踩得坑洼不平的沙滩，一阵阵泛着白沫的轰鸣，那是在与我内心深处的豪放做着最契合的和声。

没有了，如今，昔日里的一切都消失了。

从卧室到书房，从厨房到客厅，方寸间的距离，竟然让我日复一日，我的主动权，我的主观意愿呢？

我的手机，要么在书桌，要么在床头，连走出家门的机会都少得可怜，致使我每天行走的步数，常常陡然降落到不足百步，可既然败落到如此境地，依然有人在“微信运动”里为我点赞——这绝对是一种嘲讽，要么，或者也是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自我安慰；我从没有，每天一定要把所有房间的地面拖得干干净净犹如世界上最洁净的明镜，还要用了最犀利的目光和用了最细致的耐心，随时随地擦掉桌子上、书架上的浮尘。

“你整天待在家里，就是好，”妻常常发出由衷地自言自语，“这地面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都是光洁如新！”

我不讨厌拖地，喜欢把地面拖得很干净自有一种满足感——我的眼里容不下灰尘，哪怕在卧室里见到一根头发、在洗刷间门口出现一个不太分明的脚印，我都要立刻处理掉，不管劳累还是犯困，但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用拖地来打发无聊的时光，用收拾屋子排遣心中的憋闷啊！

实在憋闷得不行，就去楼下站一站。谁知道，刚站定不久，就立刻有警惕的目光朝我射过来。那分明是一种抱怨，更是一种附加了世界上最决绝的质问：你为什么不戴口罩。我只是孑然地站着，没有跟任何人说话，也没有任何人跟我说话，在我的身前身后，除了墙壁、宽阔的甬道，就是如我一般呆立着的冬青……我不想说话，更不想解释。

心绪纷乱得厉害，终于连书都看不进去，索性到阳台上的沙发里坐一坐，却又望见了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它们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正在隐隐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终于老实了吧，你也有不敢出门活动的时候，让你尝尝被安静的滋味就挺好……

嗯，是挺好，但至少我可以翘着二郎腿，还可以躺下来晒太阳，你活动几下我看看！

“你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算个头呢？”妻问我。

“前几天有同学问过跟你一样的问题，我的回答是‘君问有期未有期’。”

“猜测一下总可以的呢。”

“那就3月2号！”

“为什么？”

“猜测还需要理由？”

是啊，猜测当然需要理由，没有理由的猜测那是胡说——我情愿被认为是胡说，因为任再多的胡说，也无法与被迫憋在家里哪也去不了同日而语，在我看来。

“真是可怕极了，”妻也仿佛终于失却了看电视剧的耐心，基本属于没话找话说的说道，“确诊病例每天都在攀升；而且，有一篇文章上说，刚开始因为医院床位紧张，好多被感染的人都得不到及时的住院治疗……”

“对咱们而言，无论确诊病例还是重症病例，都只是个数字而已——唯一值得庆幸的有两点：一是越来越多的医护人员已经赶到武汉……”

“二呢？”

“咱的小区没有出现感染者。早知道这样，我也报名去武汉充当志愿者。”

“你又不是医生，只能去添乱——你没见他们发的咱这里所有的处境路口都立着的牌子的照片？”

2020年2月26日0:15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