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端午·走亲戚（4）

图、文/韦步峰

手机拍摄于单位寝室旁“小菜园”（编号：IMG_20180625_072738） 

我站立原地，才刚犹豫几秒钟的光景，那妇女就接近风门；我赶紧向前挪动一小步，风门就被从外面拉开。

个子不高，体态也显得有些胖的妇女进得屋内，一面还不忘回身拉上风门，一面又接了我脸上挤出来的友好表情，经过正间地，直接又推开了爸爸和表大爷正聊天的那间房门，随着一声“叔叔来了啊”，她的前脚才刚跨过房门的门槛。

但因着急而用力太猛，身后的一扇房门在撞了炕沿之后，又弹回来，正撞在她的后背上。她一咧歪：“哈哈，叔怎么今天来了？这是叔家弟弟？”

妇女穿一件小碎花薄上衣，着黑裤子和黑皮鞋。

——很明显，这是临时做过一番较精心的打扮的。

早在她刚一出现在院子里，我便已经大致猜到了她的身份，只是初来乍到，毕竟存在出乎意料的可能，也就不敢将“嫂子”贸然喊出口。很快得到证实后，我便又朝房门跨出一步，迎了她的招呼，终于喊一声“嫂子，您好”了。但她只是朝我一笑，就又忙着转头去跟爸爸说话去了。

的确是表大爷的儿媳。按照亲戚关系，也真是我的表嫂。亲戚之间的称谓上，只要加上了“表”字，关系的远近就完全取决于个人之间的交往——当然有表亲之间关系好的——但如果再多一个“表”，那便是真正意义上的远，纯粹的地瓜蔓亲戚，有无皆可了。

——看样子，她也是挺爽朗，很有些热情待人的姿态了。

正说着，风门又一次被拉开，一个也是体态微胖但明显敦实有力气的男人，急火火地迈了进来，见到正在屋当间站着的我，微笑着点了几下头，也进了那房间。

“真是没想到叔能来啊，”那男子的声音明显浑厚，也就更热情，“我俩正在家晒麦子呢，忽啦吧（忽啦吧，胶东方言，忽然）听到叔说‘我是XXX啊’，我立刻跟她说，是叔来了……就赶紧把麦子倒出来，随便拖拉几下摊开就过来了。”

对啊，爸爸执意来看他的多年不曾见面的表哥，其实也是临时决断，是想趁表大爷还健在的时候见上一面，毕竟人老了，说不定哪一天也就不在了。但这原因不能说出口，当被问到，爸爸还是笑容满面的：“我早就想来，前几年事情太多，稍一耽搁也就一直拖延到今天才来了——唉，一拖再拖……”

“叔早退休了吧？”微胖男子问。

“退休12年了……”

“多少？”表大爷忽然问道。

爸爸转头，大声说道：“十——二——年——啦——”

“我算着叔也是早退休了，”表嫂很肯定地说，“61岁退休啊？”

“周岁60。”

“对，怎么也得过了生日——我记得叔是冬这月（冬这月，胶东方言，阴历十一月）十八生日呢，对吧？”

“对，对对……”爸爸满脸都是欢喜，还一直拉着表大爷的手。

表大爷坐在炕沿上，显得很安静，除了被爸爸牵住干瘦的手而专心消受，也偶尔转头看着别人说话的表情。

——我看得出，表大爷并不能听真切听到大家的谈话内容，只能透过别人脸上的表情来做猜测了。

“咱这些表兄表弟，目前就剩下咱俩人啦——”许是爸爸也发觉了表大爷神色，在与表哥、表嫂聊天的间隙，又用力拉了几下表大爷的手，探身过去，用了极大的声音说道。

“啊——”表大爷的表情终于被激活了，“就剩咱俩了？”

“你还记得三姐——就是老薛家的吗？”爸爸几乎是在一字一顿地说道，“去年——不对，是前年不在了——”

“他不知道——没跟他说。”坐在炕沿上的表哥接过话去了。

他们又是一阵你来我往的闲谈过后，爸爸还是又转向了他的表哥：“老薛比你大，是吧？”

“老薛小，他家的比我大。”表大爷表情依旧沉稳，但很干脆地说道。

89岁的老人了，能够做到言语表达上的清晰明了，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听力减退，当然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表大爷那明显有些木讷的表情，却忽然令我一阵心酸。

“进来坐吧——”暂时闲在一旁的表嫂朝我招招手，但在我态度坚决地说了“站着就挺好”的意图后，她的态度却更加坚决，竟然站起来做认真邀请了。

恭敬不如从命，尽管我实在不想踏进那间已经拥挤不堪了的小房间，可为了避免消耗些没用的口舌，也就一面躲避着可能碰头房门框，进屋后轻抬右腿，紧挨着表哥坐在了炕沿上。看得出，这空出来的炕沿一带，平日子里也是被表大爷的铺盖覆盖着，因为有人来访而临时把铺盖掀开在一边而已。

表嫂也顺势坐回她的方凳，又与表哥一起，跟爸爸继续着他们之间的寒暄了。

正对房门的空中，是一面被绳子拉着的很古老的挂镜，朝地面俯瞰下来。只是这挂镜面上被刻意绘制了面积很大的图画，便让其早已经失去了映照的作用，转而成为名副其实的摆设。

——我敢断定这镜面是后来才画上去的，尽管图画尽量做到洋洋洒洒，但毕竟拙劣顿显，也许在镜面上作画本身很困难的原因所导致吧。

挂镜的北面，是放在衣柜上面的一口木箱，黑的颜色更增添了木箱的陈旧感，几乎要透出更多一些的庄严了。

挂镜下面，一张看上去还算稳固的老式三屉桌子，桌子上还架有一个做工粗劣的桌几，桌几上的小型抽屉上的铜制拉手熠熠生辉，显出明亮的暖色。挂镜南面靠下一些的地方，挂着一个玻璃相框，里面密密地摆了很多人的头像——我一个都不认识。

看来表大爷家当初也还算得上家境殷实的主儿呢，我暗暗地想。（待续）

2018年6月25日夜 初稿

2018年6月26日晨 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