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端午·走亲戚（3）

图、文/韦步峰

可令我倍感惊愕的，在爸爸明显带了十分激动语调的热情过后，依然是老者平静的神色——仿佛爸爸和我的到来，原本就与他并无半点关系。

不会是走错门了吧？我顿时陷入无底的迷茫。

我原以为，那老者早在出门之前，就会通过门缝非常仔细地辨认站在铁门外的不速之客——之所以决定从铁门里出来，那也一定是做出了有客来访的判断。他应该先是一愣，紧接着再来一阵再三确认身份的问话，待和爸爸终于相认后，就立刻说着激动的言语，换上飞扬起来的惊喜着的模样，两双手紧紧攥握在一起，忘记置身于门外，更可以是一时激动之情凝噎，四目相对，更平添无限相思之苦。

——这其实也是在来时的路上，我一直想象出来的画面。

我从未见过爸爸和他的表哥之间，曾用怎样的方式交往，更从未听爸爸说起过他表哥的模样；只知道在一个名字很熟悉，但方位却一直很陌生的村庄里，有跟奶奶有密切关系的这门亲戚。然而我最明确知晓的一件事，那就是自从奶奶离世，爸爸和他表哥之间的走动，便逐渐稀疏，终于要到了几十年都不曾再有过探望的程度。

此刻站在我眼前的，难道真是爸爸思念良久的表哥，我的从未谋面的表大爷？

除了他身躯明显瘦削，与爸爸的臃肿的格格不入，还有他个子的矮小。光头，穿一件无论是质地还是款式都已经很老旧的长袖上衣，一条灰黑色裤子，分明显得很干瘪……

“大哥，我来看你了——”爸爸的神色依旧欢喜，语调依旧透着因过分激动而略略颤抖。

老者逐渐有些疑怪，忽然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爸爸，就连忽然张开的嘴巴也仿佛瞬间被凝固。

这绝对是一幅看上去极为尴尬的油画。

一边是爸爸试图竭力表明身份和来意的热切，而另一边，则是超乎寻常的安静里，稍微带着一丝怪异；距离他俩不远，还有一个手提礼物箱子的我，正直愣愣地作壁上观。

“完了，你大爷耳朵聋了，他听不见了……”爸爸看我一眼，神色里忽然涌出一丝悲戚的愁容。

“你——找——谁？”老者似乎听到了点什么，就大声地问道。

“我是XXX啊，我来看望我的大表哥你啊！”爸爸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谁？”

“XXX啊！”

“哦，听不见啦——”又一次让我失望的老者，毕竟想起了自己还是主人，尽管依然没有辨明爸爸的身份，但明显感觉到我们的善意，就似乎有些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嘡”地一声拉开了门栓，“进来坐吧！”

我大着胆子往院内走，那狗竟然欢蹦起来，立刻挡在我的面前一次次乱跳，甚至接连好几次将高高跃起的前蹄搭在我的身上，尾巴还飞快地摇晃着，仿佛在迎接回家的主人——原来它真的不咬人。

非但不咬，还热情得让我直接受不了。我迅速做出抵挡，礼物箱子不离周身。

“嗯，进屋吧，”起初落在我身后的老者，在我靠近正间门石阶旁站定后，又紧走几步打开了门，“进来坐吧。”

进得屋内，我又大吃一惊。

几十年过去了，农村不是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吗，怎么还有如此陈旧房屋？

忽然，我又想起两个月前与初中同学一同去看望我们化学老师时的情景。

也是房屋矮小而阴暗，也是进到屋内的第一眼便是分列左右的两个灶台，也是摆放了老旧的家具……

但也可以断定，二者绝非一个等量级

——老师的家里，空间狭小但至少地面是抹了水泥，空中也没有在东西两个房门框之间，挂着一根直接能够碰着我的头的，用来搭挂毛巾或其他物品的竹竿。

我环视四周，见被烟熏火燎得严重发黑的顶棚下面，同样发黑的四壁，还斑驳地蒙了厚薄不一的灰尘，墙角还被搭上了残破的蛛网。北墙根靠西边的一张旧桌上，胡乱堆放了些杂物，地下一个小木凳歪倒在盛了一些水的脸盆旁边；靠东的地面上，一个更加低矮的长条小饭桌上，堆放了两袋粮食。东面的铁锅敞开着，锅盖竖放在一旁，灶门敞开着，灶前堆了一些仿佛干枯了好多年的劈碎了的木柴；西面的灶门倒是紧紧关闭，只是那盖了锅盖的灶台上，厚厚的灰尘差不多与五毛硬币的厚度齐平。

真算的上家徒四壁——难道老人不做饭吃？

“你是谁？——”老者和爸爸进了东面的房间，许是在爸爸第三次自报家门之后，他终于听出了点眉目，才忽然有些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啊？！你是——XXX村的表兄弟啊？”

我的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稳当起来——天啊，他终于听见了，还真是爸爸的表哥。

“你来看我啦？——”表大爷脸上的表情立刻丰富起来，有欣喜，有激动，也许还渗出些许的伤感与失落，眼眶里也似乎正有一丝晶亮闪现。

我是最不能见得这样的场面的，急忙释然地转身，忽然用了主人的威严，将那只围着我蹦跳的大黄狗驱赶到院子里，刚刚用力拉上了蒙着塑料纸的风门（风门，胶东旧称，挡在正间门外，用于防风的一整扇不透风的门），一个六十多岁的妇女闪身进了院子，径直朝屋内走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