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个人㈡》105·跃动（04）

文/韦步峰 

当我们一行三人出门上了车，在妈妈一直伫立在胡同口，关切地望着我们的时候，我们向南出了村，右拐再右拐，不久就上了直通青岛的海滨公路。

当我们瞄准青岛方向，做近似匀速行驶的时候，我分明感到坐在副驾驶的爸爸，很放松地将身子往后使劲靠了靠，又将头颅仰了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不用去看，我也知道此时他的神态很平和，也很安详。

他在想着心事，——这简直是一定的；而且就连他可能在想的事，我也能够猜到八九分。

他无非在陷入两个问题的反复纠结中，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如果青岛的医生果真诊断出有重症，需要住院怎么办；如果还是没有确诊，白跑一趟之后，岂不是又得继续饱受发晕的折磨……

“带了多少钱？”汽车就要驶入长长的跨海大桥的时候，我忽然转头问爸爸。

爸爸先是一愣，很快收回思绪，反过来问道：“你觉得得带多少就够了？”

“还真没个数，”我说着，向后简单做了一个询问弟弟的动作，“你说呢？”

“那你带了多少？”弟弟会意。

爸爸稍微一缓，有些讷讷地问：“一万块，够不够？”

“应该是够了，”我说又把话接过来，“再说，也无所谓够与不够，假如真的不够，也有办法的。”

我的意图，当然只是为了引开爸爸的注意力，不想让他一直浸淫在自己病情的揣测里。但当所牵扯出来的话题趋于“无解”，说与不说都不重要了的境地，话题也只能再度牵引到别处。

车上了跨海桥，我于是立刻找到了新话题：“自从修了这座桥，人们来去青岛还真是方便许多——记得当年没修这座桥的时候，我们明明只跟青岛隔着一道并不宽海湾，却非要从北面绕道……”

“那也都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国家经济落后呢。”弟弟在后排座位上不以为然地说道。

“是啊，”爸爸接了话，“修这跨海桥，据说总共用了五个亿，架桥修路还真不是花费一点钱。”

“如果说修路基本上是用百元钞票一张挨着一张严丝合缝地摆起来的，那在海上架桥，就只能得一摞一摞地摆了。”弟弟所有所思，他一面扭头看出窗外，一面说道。

窗外的世界很宽阔。

跨海桥的东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深入更远处海的一条狭长的海域，没有风，粼粼的海面正泛着柔和的姿态，似乎真有些墨绿的颜色了。狭长海域的南面，是陡然耸立的一个小岛——栲栳岛，据说当年这岛上也住着道士，跟崂山上修行的道士属于一宗。

我实在不明白这岛名，是经历了怎样的由来，非要搞出些稀奇古怪才肯罢休，或许也是中华古文化的一种特色——唯恐引不起重视，唯恐遭人遗忘。然而是否被遗忘或是被重视，还真跟名字无关——正如现在的某些酒店，即便远离闹市也照样车马喧，而有的酒店，明明起了堂而皇之高大上的名字，也还是落一个门可罗雀的悲惨结局。

最有意思的，是爸爸对这小岛的称呼，竟然是“窠篓”（谐音）这两个字。“窠”的语义很明确——“窝”，说不定这岛上有隐秘的洞穴；“篓”，意在是说，远观这小岛的形状像一只鞋子？

“那这小岛咱那的人有来过吗？”我问。

“有啊！”爸爸胸有成竹般说道，他的眼神忽然亮了许多，“有海不要紧，有船就行……”

“别看这海岛小，当年这上面真住着道士……”

“哪有庙？”

“道士怎么能住庙！”

“哈啊哈，我说错了，道观总行了吧？”弟弟顽皮之中又带了消失太久的无赖气息。

“尽管道教才是真正的中国本土教，但我一点也不喜欢道教——我记得小时候，咱村里还曾有过一处全石头垒成的道观，样式像个厢房。”

“宣振宏他爹就是道士，最初就住在那里。”爸爸也相机补充着。

“对对对，”弟弟又来了神气了，“小时候还看到他大热天扎着裤腿绾着簪呢……”

的确，小时候每当去姥姥家，总也能够在大石棚的周围看到这装扮古怪的老人，无论春夏秋冬，总也忘不了周身捆扎得密不透风，仿佛他所信奉的道教教义里，有除了脸和手，都不能裸露在外的严格规定。

车很快下了跨海桥，正绕过西面一马平川的被很严格分割成若干类似农田的海滩，折向西南，飞速奔驰。

“人家地面，到底就是富有呢！”爸爸依旧望着那些被块块界开的海滩，悠悠地说道。

“这才多大点迹象，人家还有大型的即墨市场呢，相比而言，咱那里还真是穷得很。”我一边开车一边附和着说道。

弟弟又开腔了，他言之凿凿：“即墨的经济收入来源，可不单单是海产养殖和集贸市场这点东西——多年来的多种经营模式，早已经奠定深厚的经济基础，无论工业还是农业都远在咱们之上，人家可曾名列中国大陆最佳县级城市前二十名，还是山东省县域经济十强县，在全国县级城市综合实力排名第九，是名副其实的富裕县……”

多年的机械加工经历，弟弟当然对地域间的经济发展水平了如指掌。我和爸爸便都不说话，单听他一个人在做着讲解。

车行的速度很快，用不多久，就过了久负盛名的田横，前面不远就是青岛崂山区了。

提起崂山，我还曾闹过一次笑话。

记得那年刚买车不久，便竭力要带着父母去崂山游玩。连同儿子在内的一行五人抵达崂山境内，我便打开了手机导航。按照导航的指挥，我左转右突，竟然跑进一座到处都种着茶叶的小山村。

当跑到小村的尽头，忽然发现没有路的时候，全车人都在断言我走错了路。因为在半山腰，除了这个小山村，再无别的去处，更没有我曾去到过的崂山风景区了。（待续）

·本故事情节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实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