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个人㈡》054·飘摇（10）

文/韦步峰

可能是我看着三十二个学生，正在以孩子特有的天性放肆地追逐、奔跑，欢声笑语在操场上蔓延开来而受到了感染，脸上终于堆满了在学生看来绝对是久违的笑容，有几个距离我最近的女生，频频朝我望过来。

在她们的意识里，我毕竟是个不会笑的人。

上语文课的时候，我可以用了最具渲染力的声音，讲述文本语言里所绝对没有的精彩，终于让她们爆笑得前仰后合，而我的神色一如只泛起粼粼波纹的湖水，沉静得似乎与周边绚烂的景色有些格格不入；还可以用了舒缓的音调，去诵读最具抒情最具煽情的文字，以至于让她们纷纷动容起来，而我的脸上也还是沉静似海，绝看不到一丝一毫受了某种触动的迹象。

而现在，我仄歪着她们的仄歪，急促着她们的急促，更重要的，我就那么直白地快乐着她们的快乐，她们怎么能不惊奇？她们也喜欢我的脸上能有笑容出现——她们更在意我脸上的阴晴。

看看下课的时候就要到了，我终于吹响了哨声。

我的余兴未了的学生，尽管又跟之前一样排起了整齐的队伍，但我看得很分明，他们一个个的脸上除却泛起红润的颜色还有最舒心的喜悦的神色。

“现在，来反馈一下自己小组的得分情况……”我说。

未待我的声音落定，队伍里又“轰——”地一声人头攒动起来。他们纷纷避开自己的小组长，转而用了最具有压倒一切的声音“自报家门”。

“停，”我只能让他们保持安静——在他们七嘴八舌的喧闹声里，几乎所有人都无法获取准确的信息，“还是让各小组组长说话吧。”

很显然，小组长的权威性还不如我，他们往往刚开始说话，就立刻遭到同组或是对手组成员的斧正甚至是猛烈攻击。

欢喜的情绪，瞬间传遍我的全身。

真好！

平日里，因为我的大多时候的板着脸，我的所到之处，绝对是鸦雀无声，绝对是秩序井然。而像现在这样，他们可以在我的面前毫无拘束，全然用了最淳朴的本真在说笑的情景，我几乎从来没有见到过。我是个不善笑，其实也真可以说是不会笑的人——至少不习惯当着自己的学生的面笑。早些年班级众多的时候，我充其量只是学生的一名语文老师，要不就是扮演了超级严酷的最凶暴的警察的角色，将一干违反了纪律，闹得班主任无计可施的学生，召集到跟前调查取证，待一切“尘埃落定”，又用了各种“非凡”的手段，做最煽情或者是最具有震撼力的说教。

这样的背景下，我的学生们怎么会不忌惮，又怎么敢守着我这样一个“火药桶”欢声笑语得如入无人之境呢？

我丝毫不在乎他们的比赛结果，让他们按照我“编造”出来的游戏规则展开运动，也只是我用在体育教学上的一种手段。我的最根本的目的，是让他们真正动起来——只不过让这运动变得似乎更有趣，更有吸引力而已。无论哪个组赢，赢了多少，都已经不重要了，我的最重要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那我就应该真心实意表达我自己的快乐。

“又搞什么精彩的活动了？”当我与学生一起进了校园，正回身锁上通往操场的铁门，一个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我边“哗啦哗啦”地在锁鼻上扣上搂环边回头看，正见到荣桓善老师笑盈盈地朝我走过来。

“哦，”我立刻意识到点什么，很快摘下刚要摁下去的锁头，“组织学生做了个小游戏呢——怎么，要从这经过？”

“好热闹，在办公室里就听到学生欢声笑语了，真好呢。”他用肢体语言回答了我的问题——的确想走捷径。

我们完整的校园由日常教学区（办公、教学和生活区域都在此）和操场两部分组成，因为操场南端的几排早年兴建的家属房，如今有绝大多数早已不再由学校里的老师居住，而是卖给或租赁给了社会人员，这通往操场的门，便只能整日地上了锁了。而经由操场向北，则又是一道几乎永不上锁的铁门，而出了那铁门就是校园外面的公路了。

荣老师的家，就在出了操场北门的公路边上，而且走操场回家，又完全可以绕过校长室，避开校长的眼神，似乎走得可以更加从容一些。

教了一辈子物理且在数学方面有很高解题能力的荣老师，距离正式退休已不足两年，但碍于学校实在挑选不出合适的人手，早就想从一线撤退的他，也只能理解了学校的苦衷。

大概是因为年岁的关系，在他的身上毕竟留存了早些时候的教育工作者的严谨与开通的秉性，处事圆滑但不刁钻，为人正派也不缺乏精明。

捷径谁也想走，况且以我对荣老师严谨工作态度的认可，我也很乐意为他行这个方便——即便他沿着教学楼后面的甬道，在校长眼皮底下走出校园，也绝没有人会为此有任何微词，不是大多数人都在早退晚来么？

或许，如果我的家也安在学校附近，也会时常回家处理点事——谁家没个大事小情呢。但我的家在城里，绝没有抽点空就开着车，一路奔袭十多公里随便回家的道理。

“真是了不起，”荣老师依然赞不绝口，“咱学校的领导，如果都能像你一样把学生管理得这么好，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我当然知道他的话里有话，只是笑笑，待他走出铁门，重又关上了事。

“又上了一节？”我回到办公室，坐在正对门南窗根上的修德全转头看见我，便随口说道。

“是啊，”我点点头，丝毫没有朝他那里再多看一眼，“又上了一节。”

之所以不去多看，是我完全知道他正在电脑上与网友热火朝天地聊着天——对于已经司空见惯而又无能为力的败像，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看。

——至于是否在意，那是另一回事。

“上得挺好？”修德全还问。

我抓起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下几口凉水，迅速咽了下去之后才爱理不理地说：“还行。”

最初我还曾对修德全死活不接我级部的体育而恼火过，而今，我早已经彻底原谅他了。（待续）

·本故事情节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实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