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个人㈡》035·维艰（01）

文/韦步峰 

再一次返回寝室的时候，方才逡巡过的学生宿舍区已经安静下来，除了更远处的需要倾心细听才能听到的大海那源于空廓辽远的声响在轰鸣，再也没有一点声响，哪怕只是极细微的，也或者连穿过空气奔袭而来的细切切的震动声，都不曾萦绕耳际。

不对，还有偶尔驶过的车辆，正气势宏大地穿过漆黑的夜幕，将那两道长长的亮光转瞬间消融进夜色里，如同从未来过。

时节虽已是春天，但寒气依然凛冽、料峭，依然彻骨，依然在刺痛我那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紧走两步又忽地意识到，还是努力将脖子伸直，更能够抵御风寒……呵呵，夜色里，已经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边走路边将脖子使劲往外抻的我的形象了，倒也更洒脱一些。

洒脱？

我栖息在这个海边狭小的世界里，已满了十个年头。按照教育局那帮手握重权的大官大老爷们的说辞，该到了我接受横向交流的时间了。交流，是对那些尚具备不具备提拔资格，但又因各种因素，必须更换单位的人的统称。明眼人都知道，倘若工作干得好好的，也绝不会有必须接受交流的命运，只有那些工作业绩平平， 或者受制于单位大环境而能力得不到发挥之辈才会有此际遇。

我呢？

绝对属于后者所应该纳入的范围——这所学校毕竟不太适合我，至少，盘踞于此多年的当地土著的排外意识，就已经让我难受了许多年——但换一个角度来思考，我似乎又不太适合前者的所该适用范围——我毕竟凭借令人惊愕的玩命精神，这些年也多多少少取得了一些小小的成绩，单凭我治下的学生纪律和精神面貌，就已经令那些只会空谈而绝无半点实干精神的人咂舌的了。

有这么能自夸的人吗？还真有，我当然算是一个。

不过，我多年都不曾有所欲求，不请不敬那些当权的人。他们在玩弄姓名游戏，进行所谓人事调整的时候，全然无视我的存在，也再正常不过——谁愿意将恩惠施舍给那些形同陌路的人呢？毕竟已不再是有权在用而又不想捞得半点好处的时代。看着那些只会向权势摇尾，只会极尽乞怜之能事的人，业绩平庸甚至只会强取豪夺，非要将所有的好处都收入自己的囊中的人，却一路升迁不止，那飞扬的气势，那得意的神情，真可谓如日中天，青云直上，我的心里毕竟也泛起酸楚感，但又无计可施——我实在不想夹着尾巴，装可怜，又实在不想穷尽溢美之词，说些似是而非的假话。因此，我只能安然于此，并且继续待下去，直至我的老去。

老去？还有十六七年的光景……

十六七年？真的好可怕。

不过，用这些时间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已经足够了！我可以尽自己所能管理更多的学生，教他们语文知识，传授他们为人处世的法则技巧。用我的不阿去影响他们，用我的对社会的感恩情愫去温暖他们。

有这些，足够了！

那还在这里患得患失，弄得跟一个穷困不得志的追求了大半生功名而不得的书生？

——我这是怎么了？

夜深人静，常有妖魔，扪心自问，终有心得。

还是睡觉吧，尽管整间寝室如同冰窖，鼻管里吸进去的空气冰冷彻骨，但只需要放松性情，放松神经，就完全可以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里，去纵情驰骋，去找寻年轻时候强加给自己的奇异梦想。

班级干部和课代表，不是已经改选完了吗？思考了一个学期的“学生操行评定”办法也真正得到推行，不是已经尘埃落定，只待收获了吗？对一名班主任而言，处理好刚开学的这段时间，真的很重要，往往可以收到事半功倍之成效，而一旦荒废时日，便是日后再多声色，再多训斥也毕竟收效甚微。班主任，如今的我，还真是名副其实了。

想当初，若不是突发神经，非要某个一官半职，继续担任着我喜欢的班主任工作，何至于此？至少，我的职称问题早已经不是大问题，至于仕途，还真是一块鸡肋，也或者可以说是烫手的山芋。

因为提干，我的连续了两年的考核优秀戛然而止，失去了被破格晋级的机会；因为提干，到了一所就连晋升职称的条件，都敢擅自更改的奸佞当道的学校，致使被挡在了晋升一级教师资格的门外；也是因为提干，被无情地纳入了不论业绩而一味论资排辈的所谓干部序列，导致考核不高，致使晋升一级教师的时间再度被延；而今，也是因为仕途不顺才陡然清醒，从而决定永久放弃追名逐利，甘愿静下心来做点实实在在的有利于社会，有利于学生的工作，远离尘嚣，拒绝依附风雅，摒弃几乎全属造假或依靠金钱、关系得来的论文、课件、XX荣誉称号，及至高级职称晋升在即，手中却也并未真正握得几个硬头货……怅然若失？

恍惚间，我仿佛听到了夏虫在呢哝，秋蝉在吟诵了……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我提醒各位级部负责人一件事：一定要做好室内通风，坚决预防流感……”在四个级部主任汇报工作完毕，翟强高声说道。

翟强主管全校的艺体卫工作，平日里常常三缄其口，但在今天的行政办公会上，尤其在听了排在他前面发言的几个部门领导的发言后，他也终于一改往日的沉寂，非要来一个语惊四座了。

翟强双腿一并，抬起右手朝空中一指：“我不管你们怎么安排，课间操和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将教室的门窗打开，形成对流。如果因为没有做好通风而导致流感的大面积蔓延，这责任不是我的！”

“流感”，“通风”，“责任”？

我将笔往桌几上一丢。任文学细胞再浓厚的人，倘若非要用这三个词写一段话的话，也绝没有人会用得这么酣畅淋漓。出了事他不负责，好像他主管的工作只是为了开会时候做一下布置，便从此跟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了。声色俱厉，原来也可以如此诠释。（待续）

·本故事情节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实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