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个人㈡》034·运筹（17）

文/韦步峰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除了投射在广场上的教学楼映射过去的灯光，照亮的那一片狭长区域，再不见别的光亮。校园外面时常亮起昏暗灯光的几处房屋，此刻也好像惧怕了天气的冷寒，早早锁闭起来，就连半点光亮也不肯漏泄，兀自在黑夜里消逝得无影无踪——仿佛被黑夜消融，或者也仿佛从来没有来过。偶有吹来的北风，飞快地掠过横在广场西面半空中的电线，发出“吽——吽——”的响声，更显得利飕有劲，虽不具备摧枯拉朽，但也一定裹藏了锋利的锐器，正要将已经冰冷的夜，划犁成无数细碎的碎条，从了它的淫威，疯狂摇摆，发出更加惨烈而无奈的嚎叫。

办公室里的暖风机还在不知疲倦地玩命运转，但所吹扬出来的热气渐渐不如早先时候的热乎，仿佛一块白日里有幸被阳光晒热了的巨型山石，正值寒夜，又在将浑身的热量渐渐消耗，只残留下内里的一点温热，而外表的冷却也正加速那点温度的消散。我知道，这是烧锅炉的吕师傅已经开启了通往宿舍区的热水阀，他要赶在学生下自习前，把宿舍的温度提起来的缘故。

与学生约谈的时间，已经用去了一个半小时，因为太过用心费神，我渐渐有些困倦，接连打了几个哈欠，颇有些疲惫难耐了。但我不想就此终止谈话——我如此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地约谈学生的机会，并不是很多。这样的倾心交谈，与有针对性地就事论事有本质上的区别。后者往往言简意赅，快刀斩乱麻，任你有几多困惑，任你有再多思量，情况调查完了，或者想要说的话说完，就可宣告结束，注意力很快转移，用不着一直纠结在与学生“构筑”起来的特殊氛围里，思前想后而又殚精竭虑。

设法让学生敞开心扉，是老师与学生进行思想沟通的最有效的方式，也是老师取得学生真正信任感的衡量标准。这样的方式，可以让老师全方位了解学生，可以洞察出学生内心平时所不曾感觉到的“心事”。但因为这样做，往往很费气力，又往往短时间内并无太明显效果，所以在功利思想占据主流的如今，真心愿意这样做的老师毕竟少之又少。但被多年冲在教学一线与学生为伴的工作性质所决定，我历来擅长此道，也很珍惜这样的时机，而且我深谙一旦错失这样的良机，想再找回约谈的兴致与机会，怕是早已冷却掉，再也无从提起的道理。倘真若此，对我而言倒没什么，所失去的可能只是一段耐人寻味的畅谈，但对学生而言，所失去的，完全有可能是“扶上战马”，“再送一程”的良机。

因此，我仍愿意耐着性子，与接下来想找的学生把话说完。

是心血来潮也好，是多年的学生工作经验促使我必须做出这样的决定也罢，我坚持认为与学生谈心绝对是最有意义的一项师生对话方式。

——得人服从容易；得人信服则很难。

面对Jade因为自己平生第一次担任学生干部而惧怕做不好而遭到其他同学笑话的担心，我给出了我的看法——只要做事公正，能为同学着想，即便是果然没有将工作做好，也终究会得到同学们的理解；一回生两回熟，只要为同学们服务的次数多了，时久天长，自然会轻车熟路。谁还没有过第一次呢，太多娴熟，也都从各种“第一次”出发，慢慢成就熟稔，逐渐掌握技能，从而锻炼了能力，提高了处理问题的水平。

Crystal对丢掉语文课代表一事心存耿耿，满脸失落的样子，尽显一种不舍的神情。她的“真的没干够”，是一种最朴素的单纯，更是一种对往日时光的真心留恋。担任语文课代表期间，Crystal很是尽职尽责，收发作业，联系我去上课等工作，做得都很积极，她在学生中间也颇有威信。少言寡语但待人诚恳，她往往能够主动替别人着想。

“其实，有些事情的暂时放下，并不见得是永久离开；视线释放开去，可以让自己的眼界更宽，内心轻松，完全可以让心胸更加宽广；逃离窠臼，有时更有可能具备奋发向上的勇气。只要肯努力，把语文课代表的职位夺回来，并不是没有可能。”我对Crystal说——尽管有些牵强，但我只能如此安慰她的不如意了。

Crystal离开后，当晚的自习行将终结，思量片刻，我还是决定再找Ordinary来谈几句。

表面上看，Ordinary用音乐课代表换来一个思想政治课代表，并未失去过什么，但担任音乐课代表的，可是文娱委员，属于班干部序列，而思想政治课代表，当属属于“平民阶层”。我不想揪着有可能导致Ordinary伤心的这件事说，转而拿她的英语成绩与Jade作比较。

——“为什么Jade的英语成绩比你整整高了30分？”

“可能是没好好学吧……”

“不是‘可能’，是‘一定’！”我纠正道。

“那……算是吧！”

Ordinary面色清秀，有圆润的脸色和外露出来的两只小虎牙，微笑起来，宛如一张纤纤仕女图，满满的都是温情，尽管那经常斜视过来的眼神里，也常常包含了调皮的冷峻。

Ordinary并没有接受我一如既往的建议，让她坐在我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而是执意站在我的桌子旁边。还要将双手时常摁住我放在桌角的一摞书上，时而用力摁下去，双臂挺直，身子也逐渐向上轻轻跃起；时而将双手撤离我的书本，双手叠扣，兀自左右手互相玩弄。

我很迅速地给了她提高学习成绩的建议，刚打发她离开，下晚自习的铃声就响了。整个教学楼就立刻响起一阵阵“呼通”、“呼通”的跑动声，整个教学楼都仿佛被震动得颤栗起来，觉得要和那些被冷风撕扯开了的夜空的碎条，飘忽而又令人怜惜。

那是他们争先恐后奔出教室，试图早别人之前，先抢到宿舍区那一道洗刷用的室外水池上的水流流畅的水龙头的跑动声。（待续）

·本故事情节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实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