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个人㈡》024·运筹（07）

文/韦步峰

我究竟是怎样的人，好高骛远还是脚踏实地？

这简简单单，在别人眼里也许是最好回答的问题，我却问了自己无数次，但每次，连让自己满意的答案都无法找到。

眼看着育才中学在县城边新址上拔地而起，从第一座楼基奠成，到如今的整个校园的万事俱备，都留下了我太多深情的目光。看着座座崭新的楼房和设有气势恢宏的主席台的标准化体育场，正在阳光下面熠熠发出夺目的光，我便有说不出的酸楚。我的学校，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的规模，哪怕只有一天，也不妄我曾在那里奋斗过十年。

十年，我一生中可用于工作的时间，有这样几个？

站在十一年的开端，我毕竟陷入了无休止的矛盾之中——尽管哲学思想早就强加给我“人是矛盾体”的理念，但我还是费尽心思，费尽所能，去妄图掸落那些，自认为本不该属于我的困顿与纠结。

为什么那装修豪华，真可谓是高大上的校园里，就不能有我逡巡的身影？徜徉其间，我尽可以背搭着手，迈着我最惬意的步履，正接受三五成群迎面走来的我的学生们的问候。仰头看天，乌蓝蓝的天宇上，正有雪白的云朵在簇拥着，舒展着……心情无限辽远起来，竟也像一只振翅翱翔的鸟。尽管可能有凛冽的北风梳栉我的头颅，尽管也可能有淫雨，打湿我铿锵的脚步，但我依然可以昂起高贵的头颅，畅快心胸，去俯瞰这属于我的世界，去为这属于我的世界，洒下哪怕是我职业生涯里的最后一粒汗珠。

明亮的教室、宽阔的操场，应该有我殷切的陪伴；蓬勃的绿化树，网格状水泥块铺就的校园甬道，应该有我或悠闲或急促的脚步……

我可以驻足花前，还可以守在高高的台阶上，迎接每一个黎明的到来；我可以让自己响亮的嗓音，在楼道里飞旋往复，响遍整个教学楼，去唤醒一双双迷离而无神气的眼睛……

然而，我分明地知道，这些纯粹属于理想，或是在别人看来当然属于我的痴心妄想的景致，只能与我无缘。

——或许，我注定是那个被时代和命运抛弃的人。

我不会阿谀，不会谄媚，不会委屈了耿直而傲气十足的性情，去仰面巴结权势。我可以流汗滴血，但不可以被挥斥；我可以殚精竭虑为了我所钟爱的事业，为了我所热爱的学生，去贡献我仅有的一切，但我不可以为了追求那点在别人看来似乎无比重要的私利，而去苟且，去钻营。

如此看来，我只能被搁置、被漠视，只能无奈地收起默默期待的目光，被迫远离可以让我激发出更大、更多创造力的世界，隔膜起来，封闭起来……

——身居偏远，我亦无悔；遭遇冷眼，我亦无忧。

几年前，当满含了当政者期待的目光，在一大片几乎就是鬼城的新区边上，亚沙城中学落成了——它的建立，纯粹是为了所谓的繁荣经济，激活冒进而建的林立的楼盘。投入使用之初，作为它的毗邻者，我的学校首当其冲成为它迫切需要肢解的对象之一。

招收教师的条件很人性化，我校老家在学校周边村落的教师和三十五周岁以下的年轻老师可以自愿报名，百分之百照单全收；全市公立初中范围内，多年想进城但一直未能如愿的教师，采用公开招聘的方式择优录用，但前提必须是年轻教师。

而所招学生，条件只有一个——就近入学。我校学生，就立刻被裁减掉了三分之一，且很多都是学习成绩较优秀者。

再加上这几年因为县城内学校的招生数量持续增多——但凡有点本事的农村人，也会离开农村去到县城打拼。县城内安家，几乎成了“有志青年”的共同选择。与此同时，农村学校里的学生数量急剧减少，许多学习成绩不错的学生，拼命往县城内的学校里挤——原因很简单，他们的头脑灵活，像他们的父母。

如此一来，作为城乡结合部的我校的年轻教师数量也急剧减少，出现了严重的青黄不接。面对这样的釜底抽薪政策——有干劲想晋升职称的年轻教师被调走了，能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被划走了——作为校长和教育局长也都是无能为力，毕竟妨碍繁荣地方经济的高帽，谁也不敢戴。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人口大迁移”，我也有过动摇，但苦于所谓中层领导的身份，也便只能听从上面的安排；既然上面不安排，也就没有主动去竭力撺掇的必要——说实话，即便我不是领导干部，年龄也早已经不在领导者考虑之列。

唉，只能是一声叹息。

回过头，又埋头在已经严重支离破碎的世界里，继续拉我的车，继续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喜好的事业中去——我知道，只有让自己真正忙碌起来，才没有时间去揣摩无能为力的滋味，才没有时间去思量自己的喜怒哀乐，才能真正远离那些在别人看起来根本就属于不切实际或者说已经没有必要出现的所谓的梦想。

我有梦想。从我为人师的第一天开始，就很强烈。

我期待着自己能够做出一番事业，能够将我之前和现在仍旧不断积累的所学，尽可能多的传授给喜好我的学生——这是不是也是另外层面上的“为悦己者容”呢？应该是，但或者也许并不是。

我自己也说不清，因为我不想纠缠其中——有这些可以用来纠缠的时间，倒不如多为学生上几节有价值的语文课来得充实。

后来有机会去亚沙城中学参加学科教研活动，进了校园，我四处张望，感觉满目都是亮丽的新奇，满心都是久违的欢欣。但教研活动结束，我只能接受悄悄出了那校门，再回到属于我的残破不堪的校园里，去怀想曾经的味道的现实。

“那……领导干部们怎么处置？”我终于放下鼠标，视线离开了显示器，抬头问道。

“分流！”翟强很干脆地说，极为煞有介事。

“哦，”我点点头，“另一种形式的肢解……”

未待我说完，翟强的斩钉截铁就又来了：“不过，你大可放心，绝对不会把你安排到乡镇中学去领取乡镇补贴的。”（待续）

·本故事情节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实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