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个人》160·角逐（14）

文/韦步峰

我忽然意识到，情感的记忆远大于形成这情感的事件本身；或者说，人之所以能够将往事回忆起来，真正起作用的，是情感而非事件。

事件之所以被记起，是因为往日的情感印象的被唤醒。

六年前，我回农村老家看望父母。闲聊中，妈妈告诉我，一姓张的老人病逝的消息。

——之前我以为，妈妈总喜欢把村子里新近发生的一些事说给我听，是因为在她看来，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事，即便我不在家而发生，我也应该知晓，便常常不厌其烦地说。到后来，我忽然发现，老人之所以喜欢说道这些琐事，其实是对长时间没有见到子女，而对子女的思念之情的宣泄，事件本身不重要，它只是传递亲情的媒介而已。

按理说，获悉张维烈老人病逝的消息，我的回应应该是沉痛，或者至少应是惋惜，说几句慨叹人生之短的话，再正常不过。然而当时，我说出的话，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早该死了！”

面对妈妈惊异的眼神，我还是给出了理由。

小时候，我很喜欢家里养的那条灰毛狼狗。它常常跟在我身后，与我一起到过麦田，去过池塘，它成了我童年时玩耍的伙伴。然而这条懂事乖巧的狼狗，竟然惨死在张维烈之手。那时候，张维烈是村子里的看山人（为防止有人偷盗庄稼，由村子雇人看护农田）之一，农收时节，时常蹲守在田间畦头。不知道出于何种理由，竟然用土枪击毙了我家的狗。得知此消息，我一个人蹲在狗窝旁边落了大半天泪，对张维烈恨得咬牙切齿——我实在无法容忍，我家那狼狗的皮，被张维烈贴在他家的墙上晾晒。

后来每当遇见张维烈，我扭头便走，绝不再像之前那样仰着脸喊他大爷。而且这种仇恨也蔓延到张维烈的家人身上，在得知他一个儿子吃了被猫尿了尿的玉米饼子之后，我竟然高兴着反复猜想制造这创举的猫的样子。

——应该是狸猫吧？不，是虎猫！我情愿它是虎猫，即便真的只是一只极普通的狸猫。

妈妈笑了：“是有这么回事，我去跟他要狗皮，他还不给呢。当时该是咱家的狗跑到农田里去了的缘故吧，他看山，当然要管……”

妈妈的和缓的语气里，并没有丝毫对张维烈的怨恨，反而给予理解，我立即反对：管就要将狗打死？而且用土枪击毙一条狗，也会损害周围的庄稼吧？

因为仇恨，所以记住了往事。

那么反过来，如果让我那三十一个学生，每天都在愉悦中度过，我们现在所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必然会被将来的他们记住。况且，人脑总是对欢愉的事情记忆深刻。

等到期中考试之后，我会给学生们更多一些的自治的权力，让他们遵照有关制度，自己管束自己——可以让我轻松一些，也会让他们在自我管理之中获得更多的体验。

期中考试很快结束了，结合班上所有学生的考试成绩，我制作了一个详细的“期中考试质量分析”课件，预备在11月15日的家长会上使用。

家长会如期进行，一个都不缺。

我将学生的考试成绩做了很详细的分析之后，就转到学生的综合发展情况上来，分别从衣、食、住、行、思五个方面做了很详细的总结，最后今后我的工作重点。

一切都在我预先设想的范围内，学生家长会开得很成功。

末了，我在公布了新近成立的学生家长委员会成员名单之后，提了几点建议，无非是希望全体学生家长，能够团结起来，互通信息，创造性地开展家校联合工作，以实现让孩子健康成长的目的。

“关于再增加一套校服的事，我本人持支持态度；但是有关细节，就让Thriving妈妈处理吧。”我说。

“必须买吗？”立刻就有家长问。

未待我做出回应，就有人说：“老师让买咱就买，就是不买这样的衣服也得给孩子买别的衣服啊。”

我很想知道替我做出回应的这名学生家长是谁，但没找到。

“网上购买吗？” Yasohan妈妈问道，“等回家俺就买。”

家长们立刻展开了热烈的讨论，看看他们之间讨论的差不多了，我便继续收回话语权：“关于这套运动服的颜色和款式，之前Thriving妈妈已经都物色好了，而且据我说知，经过Thriving妈妈与卖家的讨价还价，每套衣服在已经降价促销的基础上，再节省10元——感谢Thriving妈妈为我们的孩子所付出的辛苦。至于服装款，如果想委托Thriving妈妈代购的话，最好私下里将钱先给人家……”

“我身上没带钱，等下周让孩子带来学校行不行？”

“嗯……最好别让学生带到学校里来，真要追究起来，这应该算是乱收费呢。”我颇有疑虑地说。

“什么乱收费，我们自己愿意买，别人管不着。”

“就是，我赞成孩子穿校服，但就一身毕竟太少了，应该再买一身。”

“我带着钱，我现在就交。”

……

“要不这样吧，”我还是出面了，“就按照你们刚才的提议，由孩子下周带来学校吧，到时候就辛苦Thriving妈妈来学校收一下了。”

Thriving妈妈办事效率极高，隔了一个星期将钱收齐后，第四天她就给我打来电话，说新衣服已经到了，问我什么时候发下去，而且还希望由自己亲自为孩子们发。

我当即批准了她的请求，第二天上午，赶在课间操之前，将Thriving妈妈和衣服接到了学校。

“同学们，我们之前网购的新衣服到了，”进到教室，我首先说，“这一切都要归功于Thriving妈妈的不辞辛苦，让我们用掌声向Thriving妈妈表示感谢！”

教室里响起掌声，Thriving妈妈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光，尽管一句话都没有说，但那种陶醉的表情，长时间荡漾在她的脸上，一直持续到将三十一套衣服全发下去。（待续）

·本故事情节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实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