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个人》136·灵犀（09）

文/韦步峰

然而从此，Thriving妈妈仿佛立即盯上这件事不松手了，时不时就有与该服装的有关信息通过QQ发送给我——有她对服装做工和布料的担忧，有她想尽一切努力将这件事办好的决心，更有甚者，她还将与售卖方讨价还价的交流记录，都一一截屏发给我，直接令我有些应接不暇了。

在我看来，买服装这件事，尽管纯粹属于家长委员会上，交流互动过程中话赶话派生出来的偶然，对我而言，这建议也的确有些心血来潮，但既然达成共识，那就留待合适的时机再着手处理便是。这无非是一件如同芝麻大的一点小事，当然与我每天所做的那些工作，不可同日而语。既然已经相中，那就按照我说的，在全体学生家长会议上通过之后，再付诸行动，收了钱，拍了商品，运来后发给学生即可，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到整天介都要被它羁绊着，仿佛要牵扯了所有的精力，什么其他的事也就不用做了一样。

但转念一想，我也着实能够理解Thriving妈妈之所以这么认真的理由。

刚开始，她说自己没读过书，我当然以为是在开玩笑。按照她的年龄来算，当与我初次当班主任时，接手的那届1993级学生的年纪相当。那年月，虽然举国上下并不如现在般的富裕，但总不至于贫穷到连读书都成问题的程度吧？随着与她交流的日渐加深，我才猛然意识到，中国实在是太大了，就连同属于山东一个省份的不同地方，贫富差别，也有如此悬殊的情况存在。

她小时候家里兄弟姊妹多，经济条件该属于相当贫穷的级别。加之她的依然还是老脑筋的爷爷又主事儿，张口一个女孩子不用读书，闭口女孩子读书也没用处，硬是让她错过了读书的年龄，等到稍稍长大，她12岁便随了大人们，一同去田间劳作，承担起了维持家庭的重担。16岁那年，看看在家务农也实在挣不到多少钱，就加入了村里外出打工人员的队伍，来此地的羊毛衫厂打工。后来也便留在当地，成了外来媳妇。

想想我那帮93级的学生，再想想她对我说过的她的过往，简直有些不可思议。仿佛她是一个来自遥远的年代里的人，从头到脚，都是崭新的陌生了。

她也认识不少字——至少能够跟我文字聊天的时候，能够很顺利地进行下去。一问才知道，这都是她女儿耐心教她的。

忽然之间，我对她的女儿Thriving心生好感起来。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学习上完全得不到家长的丝毫帮助，却能够用自己的学习成绩，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并不低，而且还能连家长也教识字，那该是怎样的一幅充满暖意的家庭生活图呢。

此前，我还曾对Thriving的经常性的自言自语心生疑窦，曾疑心她的心理是否有不正常的可能性，还正打算找机会将此事与她的家长做进一步的沟通。现在看来，真正有毛病的，应该是我了。

作为老师，在与学生交往过程中，直观感觉的确能够发现很多问题，但完全仰仗自己的直觉，也很容易走向事实的反面。

也忽然觉得，我的确应该帮帮Thriving妈妈的忙，其他的事帮不上，她女儿的学习，则是我完全有能力照顾好的。

当下，我便不再说什么，任凭她继续将关于服装的信息发送过来，一心只等着期中考试过后的全体学生家长会了。

“你别忘了下周二，也就是25号的语文教研活动啊！”林青山每次见到我，好像总有很重要的事对我说，在通往操场的大门口，他又叮嘱道。

“没忘呢——我正想着利用这次机会，将师训站和教研室大力倡导的‘高效速读’教学法，进行重点强调呢。”我回应道。

“很好，”林青山走近了，“这项工作，在教研室新近发下来的教学工作通知里，还真做了重点强调，要求全市各学校将此作为语文教改的重大课题来研究，同时必须按照此前的专题培训中要求的套路来开展工作。学期末，这是‘教育大检查’的重点。”

“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忧了，将声音放低，说道，“就目前咱们学校的实际情况，要想按照他们的要求来推行，毕竟难度很大。”

“实际情况，谁都知道，但既然上面这样要求，再大的困难也只能自己克服一下了，”林青山总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但在我慢吞吞做了一番转折之后，他竟也有些安抚地语气对我说，“总不能因为教师的老龄化为理由，向教育局打报告，说不搞吧？！咱丢不起那个人呢！”

“呵呵，”我笑了笑，“丢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为何局领导就不顾咱的死活，想外调谁就调谁啊？”

我主管学校语文教学工作已将近十年，期间凡被我精心培养过的语文教师，都先后被外调到别的学校里去了，所留下的，除了因为年事已高濒临退休而改了别的学科的，就是些注定扶不起来的阿斗级的人物，别说精心培养，他们就连语文教学常规，都无法保证完成。

“这还真就是领导们的事，咱们根本无权干涉呢！”林青山一边从他停放在大门口旁边的私家车里取出运动鞋，换上，又将一只篮球擎在手里，有些无奈地说。

我没说话，直接将视线移向正在此刻正在操场上跑操的我的学生。

“对了，课件资源获奖名单已经公布了，怎没见到你的名字啊？”林青山忽然停了下来，问道。

“啊，”我先是一愣，进而很快回过神来，“许是因为制作得质量不好，被拿下了吧？”

“既然没有推荐到烟台，那也应该有个本县的奖啊——但没有，要不等我再查查烟台级的获奖名单，兴许在那上面……”

说完，他飞也似的，领着从肇庆往篮球场跑去。

我的情绪瞬间有些低落。

从头到尾，将我参加课件资源一事的林林总总的事情想了一遍，最后终于得出一个令自己感觉极不情愿，又倍感尴尬的结论。（待续）

·本故事情节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实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