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个人》061·羞耻（04）

文/韦步峰

当睡意终于来临，我不得不挨上床铺，仰面躺下。

屋顶上的檩子和椽子依旧熟悉，靠西面山墙的地方，许是当初建屋的时候，高粱秸捆束而成的椽子用完了，就临时拿来几片石棉瓦充数。如今这石棉瓦的咬合部，已经有些松动，受力最大的部分，终于历经努力地向下弯曲之后，终于沿着有凹槽的部位折断。

时不时，就有极纤细的绒毛的在空中飘忽，令人感觉极不舒服。

当初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为了安全，上级一声号令，拆除了所有平房中的顶棚，非要把房梁、椽子、檩子等房顶结构的组成部分全部裸露到肉眼可以直接看到的程度，而我所居住的这单间，已经严重耷拉下来，几乎能直接抵到高个子人的脑袋的塑料纸顶棚，才能够得以保留下来。

然而那顶棚毕竟承受不住从房顶掉落下来的泥土（注：胶东大部分地区建造平房，不用苫板，直接在密密铺了用高粱秸束成的椽子的上面，用和了软草的湿泥抹平，再在湿泥的上面盖上瓦。时间久了，那些附着在椽子上面的泥土，会因为重力及风力而松动，直至掉落）越积越多，实在耷拉得太厉害。每逢下雨，又有雨水从房顶漏下来——幸亏被塑料纸接住，才没有在地面形成泽国——又无形中增加了塑料纸的压力，那耷拉的部分，就更加低垂——仿佛正奋力托着一个硕大无比的西瓜，摇摇欲坠了。

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的我，拿了钳子、钻子和锤子，沿着墙边，将固定那塑料纸的木板尽数拆除，最终扯下了那似乎横亘已千年的塑料纸顶棚。最终散落到地面上的，除了大量的泥土，还有当初外面的做教师办公室的两间房里生炉子时制造的灰尘。黑乎乎地倾斜下来，又腾空而起，呛得人难受。作为施工者的我，头顶、脖子、前胸和后背上，被涂抹了浓重的黑色，又有汗水冲出的数十条“河流”，让给我打下手的同事忍俊不禁了足足半小时。

而今，房梁、掛柱、八字木，依旧明晃晃地盖悬在空中，也依旧显得很高很远。只是我的后背，已经越来越不舒服——忙了一天整天，竟然忘记晾晒待在这屋子已经一个暑假的铺盖。

再加上我因为惧怕蚊子的入侵而关门锁户，屋内的空气越发地浑浊起来。一种发自内里的燥热，终于极大地促使了汗腺的活跃，渐渐有汗水渗出，让我的后背与发艮的床单形成了亲密的接触。

为什么？

我要遭这样的罪！我本可以学了众人的样子，为自己谋一个闲差，工资一分不少不说，至少不用住这被废弃的仓库啊！

放着我自己宽敞的新房不住，偏要跑到这海滨山野，劳神费力——我在这间后来被当做仓库的屋子，已经若干年——寻不自在呢！难道为了工作的人，偌大一个学校，就只有我？

窗外的夜色已经很深了，那些之前还时不时伴着海风掠过的赶夜路的汽车声，也仿佛受了夜色的阻遏，渐渐有些体力不支，缓慢下来，让夜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喜夜的小虫还在呢哝，但那合唱的气势已经渐渐衰微，让那些仿佛永不知疲倦的杨树叶的声响越发得清脆了。

渐渐的，我的意识也有些模糊，沉沉的，朦胧起来，使我的身体也逐渐漂浮着，恍惚，仿佛已经入了梦境。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我逐渐从沉睡中苏醒，窗外已经逐渐显出微明。

应该快到起床的时间了吧，我清清意识，对自己说。抓过放在头顶破书桌上的手机——是的，我醒在了手机闹钟鸣叫之前。

赶在学生起床之前，我已经麻利地收拾停当。

——我总要去看看我的那些学生们，第一次起这么早，该不会有人穿错衣服和鞋子吧；还有，那隔着操场和校园的大铁门，还得有人去开。

下了早操，下了早自习，吃过早饭，在学生忙着收拾卫生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陆续有上班的同事的汽车驶入校园。

站在中厅，我长长吁出一口气：我的天，总算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昨晚睡得挺好？”业务副校长的声音传来。

我努力辨别着声音传来的方位，缓慢转身：“你问我还是学生？”

“当然是学生了，你是大人，又是老值班员，还能睡不好啊！”尽管这声音透着玩笑的腔调，但还是隐隐刺耳。

“嗯，挺好的……”

“挺好就好，昨晚睡觉的时候，我也是有些担心，不过一想到有你在，就放心多了。”

“……”我本想回他几句，但又一想，说了那些早已说过好多遍的话，又有什么用呢，于是只说了“谢谢”两个字，便朝办公室走去。

“值班人员还没落实好？”业务副校长的声音，又从我背后追了过来。

我只能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是啊，没有——不过，今晚小宋可以看一会儿，但不能在学校住，非要在下了晚自习回家。”

“唉，”那声音叹息着，“人都不抗惯啊——你说一周值一天班，又能损失什么呢？”

我没再说话，冲那声音无奈地笑笑，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韦主任，”我刚坐下不久，连杯水还没倒满，胡成安进来了，“学生服装的尺码，都统计好了吗？”

我刚把学生运动服的尺码统计表交出去，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是业务副校长的声音：“有时间吗？”

“嗯。”

“来一下校长室。”

“什么？”

“校长室！刘校长找你！”（待续）

·本故事情节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实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