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孤鹜（上）

——长篇连载小说《流年》064

文/韦步峰

烟台，我来过三次。尽管每次几乎都是去匆匆，没有去过多少景点，更没有领略多少风土人情——所遇见的，外地人居多，真正纯正的烟台人，毕竟很少——但并不觉得陌生。

也许因为行政上从属的缘故，骨子里对这个统领我所生活着的县的地级市，有一种潜意识里的默许。

——站在烟台的任何地方，我都不是外人；相反，我可以在那些操着明显外省口音的人的面前，趾高气昂一把，至于原委，可感而没必要说出。

尽管对我来说，这里满眼都是新奇的景致。

函授报到那天，我着实兴奋了一把。

一是因为去年寒假补考的科目全过，二是我们县系内的八个人，都凑齐了。中午，又去港务局附近的一家酒店狠搓了一顿海鲜。

——照例还是由当领导的同学请客。

烟台的海鲜，与我老家的不同，无论大小，无论口味。

但当躺在散发着浑浊气味的学生公寓的床上，陡然跃起一丝惆怅。

我立刻坐起来，心头陡然一惊。

——这感觉不容小觑，此前从未有过。

那就去学校南面的小山上走走吧。

同宿舍的几个人，因为酒精的缘故，都在酣睡。看看他们歪斜的睡姿，我蹑手蹑脚出了公寓的门。

一溜烟下了公寓楼高高的台阶，借助着冲力，轻而易举地攀爬上西南方的高崖，再用力抓住几棵树，绕过几道弯，就站在最高处的柏油路边上，看车流如梭了。

这里本不是出入校园的路，高高筑起的路基，成了校园的天然屏障，陡坡上还栽植了很多小树。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被踩出一条小路，尽管陡峭，但有小树当抓手，由公寓出校园，就不必绕过教学区和体育场，大大缩短了进出校园的距离。

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回头看看爬过的小径，忽然有鲁迅的话跃上心头。

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车流，过了极宽阔的路面，就到了对面那座小山的脚下。寻了上山的小路，左转右突，绕来绕去，爬到了山顶。

眼前就更宽阔起来，几乎整个烟台的屋顶，都沉在水平视线之下。背面更远处的海，也浩瀚起来，那些海中的一大片岛屿也能够隐约可见。

西面的天空，被染成了灿烂的绯红。

那些云霞被雕刻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有蜷曲的，像跃跃欲试的兽；有舒展的，像迎风飘舞的女人脖子上挂着的围巾……

尽管看不到雕花的阁门，所看到的屋脊，又不曾有过彩饰，但“披绣闼，俯雕甍”美感终于袭上心头，禁不住诵出声响：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忽然间，我被什么狠狠刺痛，低下头，锁住眉：

落霞与孤鹜……

那远处就是落霞，可伫立山顶，孤单一人的我，是孤鹜么？

除了孤鹜，古往今来，还有谁能读懂落霞的颜色，又有谁能被落霞唤起久存于心的惆怅与落寞？

我来自山东半岛的黄海之滨，如今置身在渤海之畔，却又看到跟家乡一样的落霞，是殷殷的召唤，还是隐隐的思念？（待续）